卫玄临大怒,抄起手中奏折,砸向令迟月。 那奏折正是今早令迟月送上来的,弹劾汉江流域荆州府的地方官吏种种不妥,要求将官吏严肃法办,并由朝廷指派可靠官员去当地救灾。 令迟月微微侧首,躲开奏折,冷笑:“怎么皇上是听不得实话么?” 卫玄临胸膛剧烈起伏,“你……朕现在就杀了你!来——” “卫玄临,你只管叫人,我死不打紧,关键是你得想好了。”令迟月镇静道,片刻便重新带了微笑,只眼底涌动冰冷的暗潮,“皇上,臣适才说了,臣的命数和皇上的命数息息相关。皇上若是想早死,尽管杀了臣,臣死了,没人救得了皇上。”他看似温和的提醒:“皇上可以想一想,这三年来,臣可曾有错算过什么事。” 卫玄临怒不可遏:“令迟月,你……” “还请皇上顺应民意,早些重册阮国师,免得惹来天怒人怨。”令迟月俯身捡起来奏折,也不看卫玄临,“至于汉江水灾一事,荆州府尹不堪为官,即便是静妃娘娘的亲兄弟,臣还是会坚持法办。皇上想包庇外戚,臣却容不得汉江的百姓被这等蛀虫压迫。待臣法办了他,自会和静妃娘娘分说。” 他拢袖,行了个大礼,“臣告退。” 望着令迟月施施然而去,卫玄临的脸色难看的厉害,一阵白一阵青,如青瓷上烙出的白印子。 冷不丁又见令迟月停步,头也不回道:“今晚戌时两刻,浮梁殿会失火。皇上记着让人提前备好水,免得火势过大,殃及御书房。” 卫玄临恨得咬牙切齿,眼中如要飞出刀来,杀意翻江倒海的奔涌。可一想到从前的事,便整个人瞬间颓废到极处,身子微晃,用手撑住桌案,才能勉力站稳。 在阮璃死之前,卫玄临从来都以为,令迟月只不过是个从令氏跑出来的悠闲公子哥,凭着有点修为,打到了国师选拔赛的决赛,后来就败给阮璃,跟着阮璃混吃混喝了。 即便令迟月从小就有“鬼才”的名号,卫玄临也没放在心上。 后来阮璃拔得国师选拔赛的头筹,被道界送了“天才”的名号,与令迟月一个天才、一个鬼才,颇有威望。卫玄临也一直以为,天才和鬼才是差不多的。 直到阮璃死后,令迟月找到卫玄临面前,卫玄临才渐渐知道,鬼才远比天才要可怕的多。 那是阮璃下葬后的第二天,令迟月来到他面前,对他说:“四年后,你将有死劫。除了我,没人能帮你。” 卫玄临那时还在为阮璃披麻戴孝,听了这样的话,怒极反笑:“大胆令迟月,御前胡言乱语,你是嫌命太长了?” 令迟月只平静的说:“皇上知道为什么我被称为‘鬼才’么?” 卫玄临神色一凝。 “你当‘鬼才’只是个听着玄乎的头衔?”令迟月冷道,“若我说,我能通鬼神、掐算天机,皇上信么?” 卫玄临回忆着,他那时听到这话,是个什么反应? 他记得自己反应很强烈,拍案而起,吼道:“一派胡言!” 而令迟月还是那样平静的神色,他穿着雪白的孝服,大约是由于他平日里多爱穿白衣,显得他此刻即使穿着孝服,也仿佛和平日里一样翩若惊鸿,如临水蘸桃花。 只是,他太过平静,就像是绝望悲痛到尽头后,生出的默然和苍茫。 他说:“若皇上不信,那么我便告诉皇上接下来的一年里,您身边会发生什么天灾人祸。一年后,我再来见皇上。您且看看,我说的是不是能一一应验。” 卫玄临本欲叱骂,但见令迟月的神色太过认真,竟也不由得窒住,沉默抿唇。 令迟月脸上没有半点颜色,平淡如世外之人,道:“四月初五酉时,京城将发生大地动,请皇上下令住在西市的百户人家,于酉时撤出家门。” “六月二十日,夜有雷电,不要靠近御花园的老树,否则后果自负。” “九月初三,宫中将爆发天花,死者无数,好在皇上能够幸免。” “十一月二十五……” 随着令迟月一句句的说着,卫玄临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恼怒之余,心头也爆发出一种史无前例的震惊,因令迟月认真的眼神和口吻而动摇,变得将信将疑。 令迟月说完了这些话,向着卫玄临磕头道:“接下来就请皇上看着,我是否真能掐算天机。一年后我会回来,若是皇上信了你四年后的死劫唯有我能救,就请答应我一个条件。” 卫玄临脸上的青白色狠狠烙下去,低沉道:“说。” “我要做卫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 当时,卫玄临再度怒不可遏,几乎是抄起手边所能碰到的一切东西,将令迟月砸出了御书房。 令迟月被砸得很狼狈,额头都开裂流血了,却还是那般苍茫平淡的样子,仿若一片死灰,却好似酿着不为人知的风雨。 至于令迟月的那些话,卫玄临只保持了几天的将信将疑,就抛诸脑后,完全不信了。 而令迟月这个人,也如人间蒸发,不知道哪里去了。是国师府的晏北持着令迟月留下的书信,来见卫玄临,告诉卫玄临说,令迟月一年后就会回来。而这一年里,晏北和陶然坚守在国师府中,代替阮璃和令迟月继续处理事务,尽心尽责。 就在卫玄临完全忘记令迟月的警告时,四月初五到了。 这天,京城里发生了大地震,受损最严重的就是西市的那些年久失修的民宅。 令迟月提醒过卫玄临,要提前将西市的居民撤出民宅。 卫玄临忘记了。 于是这场地震过后,西市伤亡了几百人,一片废墟中,百姓哭声震天。卫玄临因此而惊吓过度,连着做了好几天的噩梦,梦醒后歇斯底里的回忆起令迟月当初的警告,整个人都惊得怔了。 接下来的一切,都印证了令迟月的警告。 卫玄临不愿去相信,可是事实一次次的告诉他,令迟月全部说中了。 六月二十日,夜有雷电。御花园里的几棵老树被劈得焦黑。卫玄临提前吩咐了六宫之人不要靠近,总算是避免了宫人的伤亡。 然而,那晚上有个嫔妃的家里人进宫探望,带了个顽皮的小孩子。那家人是在卫玄临已下了口谕后才来的,并不知不能靠近那些老树。加之那小孩子顽皮,跑到树下去,恰好被一道雷电打死。 九月初三,宫中爆发天花。而此前卫玄临已经命令宫中严防死守,哪知道是后宫嫔妃为了争宠,弄进来天花痘,想谋害小皇子,却导致传染合宫。 这次天花过后,宫里少了近四分之一的人,卫玄临幸免于难。 十一月二十五日…… 一桩桩一件件事,无不和令迟月所说的吻合。 有些灾祸,卫玄临按照令迟月的指点,还能避免人员伤亡。但有些却是注定的劫难,就像那场天花,不论如何试图改变,事情还是会发生。 一年的时间,卫玄临对令迟月的态度,从轻视和不当回事,变成了深深的骇然。 夜深人静,午夜梦回时分,他仿佛还能听见令迟月那冰冷的话语——若我说,我能通鬼神、掐算天机,皇上信么? 他信了!他信了! 一次次被验证的事实,教他无法不信! 卫玄临隐隐发抖,心肝脾肺都惶然而冰冷,他仿佛听到自己胸腔内一声幽长而崩溃的叹息。 令迟月,他从来不知道,这个从令氏跑出来的悠闲公子哥,竟然这样可怕。 而消失一年多的令迟月,当真回来了。再见到他时,卫玄临已不敢再轻视他。只因他笑着对卫玄临说——皇上,距离您的死劫还剩下三年了,您考虑好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