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平啊，好久不见，普普通通叙个旧。”

“……”

“其实我很不好意思找你，但你知道的……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他今年大学毕业，‘刚好’也跟你一样学的是土木。”

唐平看着眼前这位皮肤黝黑的干瘦女子，就算她再怎么精心打扮，有很多东西是无法掩饰的。

这里是俗称‘小蛮腰’的花城塔咖啡厅，外面的灯光夜景相当不错，她穿着一件圆领短袖T恤，还是冰丝的。衣服很贵，但唐平注意到衣服吊牌还没剪。

这就算了，她粗糙的十指头上，每个指甲都藏着黑。

唐平一阵心痛，李玉婷她可是他梦绕魂牵不知多少次、高中时代的白月光啊！

遥想当年，她唇红齿白，肌肤晶莹剔透，吹弹可破，有着典型江南女子的婉约。大学快毕业时，她找过他一次，当时问他是否愿意跟他谈朋友。那时候忙着找工作，对未来充满彷徨的他忍痛拒绝了。

谁想到刚毕业就听到了她回乡下结婚的消息。

曾经以为她是骑驴找马，后来才知道，她是闪婚的，她家里出事，急需一大笔钱。

再后来，听说她离婚了，独自一人拉扯大孩子。

没想到大学毕业二十年后的第一次重逢居然是因为这事。

“阿平你是高级工程师吧，24年毕业的大学生不好找工作，如果可以……能否帮忙照顾一下我儿子呢。”她缩着身子，用有点卑微的语气抬起头，眼里泛着慈爱与希冀的神光。

“啊！这个……”唐平无法直视她的眼睛，犹豫地说道：“如果读土木的话，最好出国外派，工资高，也有发展前途。”

“唉！那孩子身子骨不大好，我就想他跟你一样，坐办公室吹空调，画画图什么的就好。”

唐平咬咬牙道：“这……没问题，我回去帮你打听打听。”

一顿饭，吃得唐平浑身不自在。

买单时，李玉婷抢单了。

说真的，‘小蛮腰’这地方，上了塔，价格比地面上少说翻一番。

唐平注意到，李玉婷她买单之后就偷偷选择了分期……

告别了曾经的白月光，下了塔，走出电梯，来到有着温暖灯光的广场，被萧瑟的北风一吹，唐平完全感觉不到一丝温暖。

远处巨大的母亲节广告牌很是醒目。

70岁老母亲的叮嘱犹在耳畔回响：“儿子啊！你妈没多少时间了。好歹找个伴儿，让妈就算走了也安心吧。”

他不止一次幻想过，假如当初自己答应了跟李玉婷谈朋友，想来，他们有孩子也该是这么大了吧？

鼻子一酸，泪水涌上来，在眼眶不停地打转。

人家是四十而不惑。

他只想四十而不画（图）。

曾经在父母鞭策下，考上好大学，以为毕业后这辈子就能过上好日子。

他毕业时，招工的HR问他是否试过通宵打游戏，当他回答‘是’的时候，对方笑问他能连续通几个宵的时候，他当时就觉得这份工作不简单。

可这是很出名的地产公司附属设计院啊！

他按下了心中的疑虑。

殊不知，这是测试他是否【先天土木圣体】的试验石啊！说到底，他不过是区区【土木之力一段】罢了。

为了往上爬，他长期应酬整出了幽门螺旋菌加胃溃疡。

为了赶图纸，他平均一天四包烟，照肺的话，医生要看老半天。

甚至大学毕业之后戴上了眼镜，近视增加了800度。

当他熬出耳鸣、颈椎病、肩周炎、鼠标手，以为自己终于可以吃上老板画的大饼时，一个同行公司高薪挖走他，然后第二个月就把他炒了。

这时他才知道，原来他跟了快二十年的地产老板不想赔他的N+1赔偿金（N为工作年限），为了以最小代价将他免费输送到社会，专门找朋友搞出这么一个骚操作。

倘若他不是偶尔写写网络小说，好歹有资格混个几百块的全勤奖，他甚至连饭都吃不起。

突然手机微信响了，一堆红叹号夺目惊心：

房东：【该交房租了！】

强哥：【外卖站人满了，不招人。】

二狗：【哥，熬不住了，我要回老家了。】

发小：【哥，我刚被炒了，能借我五千块吗？】

爸妈的房子离公司太远了，三年前，唐平在距离公司三个地铁站的城中村合租了个狗窝，然后跟四个没结婚的好哥们各自攒了台电脑机子。

原本以为几条单身狗就算找不到老婆，也能开黑开到天荒地老。

谁知道，一个娶了个38岁离异带两娃的，天天吵架；一个滚回老家；一个跑去魔都碰运气；还有一个借了弟兄们一大笔钱之后人不见了。

如今机子没了，桌子还在。

这鸡零狗碎的人生！这他妈操蛋的世界！

打开烟盒，唐平愕然发现最后一根烟已经在相亲前干掉了。

满眼都是入夜后散步的行人。

唯独他四顾两茫然。

突然电话又响了，看着来电显示，唐平沉默片晌后接通了。

“妈？文姨介绍女孩子跟我相亲？好吧，帮我约个时间。我身为男孩子会主动点的。放心，钱不用你担心，老板人挺好的，虽然炒了我，赔了我2N+1呢，足足十几万。我有钱娶老婆，没必要用你的棺材本的。你就放心吧！”

接完电话，唐平坐在珠江边的围栏上，喃喃自语：“社会这破经济环境，做地产死路一条。像师弟他们那样跑出国干基建，又放心不下父母。我还能做什么？全职写书？笑死，我四十岁了，还能肝赢那些小年轻？创业？现在连摆地摊都要抢位置的好吧。我这半废的身子骨……”

5月的夏天，三十七度的气温，冰冷刺骨。

看着波光粼粼的江水，唐平忽然觉得好累，好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