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12点，毕业照终于拍完。

黎珂戴着酒红色的渔夫帽，长袖长裤，戴着口罩，早早坐在启航楼下的亭子里，蝉鸣声声聒噪，四周棕榈依旧繁茂，团团包围着这座小亭子，这是肖柯和她告白，她又给予他回复的地方。

当时一次一次心跳猛烈跳动，觉得有多浪漫，现在就有多无奈凄凉。

肖柯看见她会是什么反应？

倏地黎珂竖起耳朵，听到亭子外传来的小跑声，她捏紧十指，盯着亭子的鹅卵石路入口，全副武装的她，只露出一双眼睛。

她好怕看到别人哭啊。

乱七八糟的思绪在脑海里百转千回，那个奔跑着身影就撞入眼帘。

接着，两双眼睛对视上，整个时空好像都静止了。

“黎、黎珂？”少年停下奔跑而来的步伐。

黎珂挥挥手，看着明显蹙眉愣住的肖柯。

“你，黎珂？你，你……怎么瘦了这么多？”肖柯声线都带着颤抖。

黎珂掐着自己的掌心，好害怕一开口说话，绷住的情绪就喷涌而出，事实是见到肖柯那一刻，眼睛就热起来。

“你怎么了？”

“怎么了？”肖柯明显慌了神，愣在那里双唇微张着。

“生病了，白血病，我不是阳了，三个月前，是确诊了白血病，化疗了两个多月，恢复得还行。”

肖柯杵在原地好半晌，眨着眼睛，茫然地走进亭子里，快进到亭子，迈上一级台阶就踉跄了半步，眼睛从未从黎珂身上挪开过。

白血病？

白血病。

他爷爷是外科医生，奶奶是中医，姑姑是儿科医生，小时候又经常被爷爷带到医院，他多多少少对白血病有了解。

让人闻风丧胆的白血病。

和梦一样，虚幻得脚下的步子都是悬浮于空的不真实感。

“你说，白、白血病，白血病？”

“嗯，白血病。”黎珂咬着下唇，下面的话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你别担心，化疗后，我身体各项指标都还行，没有生命危险。”

“就是，我不能去北京了，我也没有参加高考。”

“所以，所以，我不能和你去北京了。”

“我们，说再见吧。”

黎珂话说得云淡风轻，藏在袖子里的手指攥得越发紧，“以前说过的话，我做过的事，你就当年少无知，我耍流氓吧。”

肖柯喉结猛地滚动，半晌说不出话，艰难地抬起脚，准备靠近黎珂，蹲在她跟前，黎珂往后离了他大半步，然后站起身。

肖柯一怔。

黎珂变得瘦削单薄，炎热的夏季，穿着长袖，瘦得两肩的骨头都是凸起的，帽子下，脸被口罩盖住，只露出一双眼睛。

肖柯开始看不清那双眼睛，眼眶里盈满了泪水，他猜不透里面的情绪，黎珂后颈见不到一丝黑发，她的头发没有了。

肖柯下意识又是上前一步，黎珂又后退一步。

“你别靠近我，我就是来和你道别的，我要好好治病，没有时间和精力和你谈恋爱，之前你说过，我以后想谈恋爱，第一个要想到的人是你，但我现在不想谈，所以我们说过的话，都作废。”

“我们好好说，再见吧。”

趁着现在，不是非我不可，感情的漩涡没有越陷越深。

你的未来，应该一路朝阳才对。

因为抗白之路，艰辛且危险，我不想再有多一人为我提心吊胆。

对不起。

真的对不起。

我不是故意的。

原谅我吧。

我也想好好的，好好的。

我把所有美好的词都祝愿在你身上……

祝你前程似锦。

祝你一路生花。

祝你一帆风顺。

祝你梦想成真。

祝你一生安康。

……

祝你忘记我。

这辈子，一定要开开心心的。

祝你早日成为一个纵横俾阖的外交官。

你的未来，一定会遇到一个比我更好的人。

……

“而且生病之后，我发现我就没有多喜欢你，感情都是会淡的，更何况我们才屁点大，但为了不影响你高考，我又没有办法，没有办法和你说实话。”

“而且，我细究我喜欢你的原因，其实也没有多喜欢你，只是觉得你长得好看，成绩也挺好，看上去，应该和我挺配的，你知道我一直都是一个挺骄傲的人，毕竟每个人都有虚荣心，我只觉得和你在一起，肯定挺有面子。”

“然后，这三个月，不用备战高考，躺在病床上，有点闲，我有时间回忆起以前的点点滴滴，我自己也记不太清我们一起发生过什么，反而越想越觉得挺没劲，你好像对我来说没什么吸引力了，刚开始吧，可能是你对挺好奇的，但现在觉得你，也不过尔尔。”

“就这样吧。”

戴着口罩的黎珂，几不可闻地吐了口气，奇怪的是，她越说越平静，是一种认命和深思熟虑后的平静。

肖柯的眼泪像是坏了了水龙头，不断地喷涌，他哭得几乎无声，哽咽声断断续续、细细碎碎。

黎珂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只一眼立马抬离目光。

“你也别难过，你还是挺好的，在别人眼中肯定是闪闪发光的存在，只是我们俩不合适，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你自己想想，和我在一起，你是不是总是大道理一大堆，一股爹味，说教味，听着就让人觉得很烦。”

“我是要找男朋友，不是给自己找个爹，而且我们都是有主见的人，意见难以磨合的时候，棱角肯定磕磕碰碰伤到彼此。”

“说了这么多，就这样吧，我不想再欺骗你了，你知道，我能说出这些话，很艰难，最后，祝你考上北大，再见。”

黎珂转身就要走，肖柯上前捉住她的手腕，黎珂的拳头紧紧攥着。

“你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