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赤司征十郎提出婚约还有317天] 次日放学后,两人按照约定并行在去警署的路上。 赤司征十郎上身身着黑红相间的格子衬衫,下身身着灯芯绒长裤。浅川希子走在他的右侧,身着浅米色的披肩配上粉红色的短袖衣裙。 如果注意观察的话,会发现浅川希子的时不时地调整一下自己的挎包。她往日并不常这样。 究其原因,是因为里面有着重要的东西,包内最内的夹层里有一个剪贴着诸多打印文件的笔记本,笔记本外面则别了一支黑色的签字笔。 两人这日穿得倒是十分休闲,看起来就和路边走过的时尚男女并无不同。 黄昏,霞光穿过行道树的树叶破碎地打在地上。从街边的小店里飘出悠扬的爵士乐,浅川希子用着余光小心地瞟了赤司征十郎一眼。 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就是因为看不出什么表情,反而让她有些忐忑不安。 最终,浅川希子还是打破了这诡谲的寂静。 “赤司君,今日田中理事所说,你有什么想法吗?” 她将视线向右偏去,却是在通过橱窗上倒映的影子偷偷观察赤司征十郎。 然而即使是这种小动作,赤司征十郎依然能够感觉出来。他不动声色地顺着橱窗望了回去,看着浅川希子一脸郑重的样子,微微垂首。 风顺着两人脸颊刮过。 “没什么,只是心情有些复杂罢了。一想到他是被亲生兄长坑害,又为了自己的妻子欠下外债,心里总是不太舒服。” 浅川希子用着略微担忧的目光看了他一眼,转过头去。 “你不必为这件事情有什么负罪心理的。就算他贪污的理由再怎么无奈,既然做出了这种事,他就必须为自己的行为承担责任。” “我也知道。”赤司征十郎的目光刹那凝滞:“只是想到那日在庭上看到他的妻子哭得肝肠寸断,心里有些不忍罢了。” “田中理事非常恨自己的兄长。”浅川希子叹息道:“不过,明明约定了以堀江美幸的医药费为条件,田中理事将不再参与田中家家产的竞争,结果一坐稳位子就把约定抛之脑后,即使是恨似乎也理所应当。” 赤司转过头去,不解说道:“这也是我最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既然田中雅治已经取得了田中家的财产继承,按理说手上的钱应当不少,那他为什么要食言?他应当不会想不到田中辰治会因此对他怀恨在心。” “这就是我今日要和他谈的事情了。”浅川希子说着,从包内将那个薄薄的笔记本拿出来,交给赤司征十郎:“田中家族生意不大,所有的产业就是东京那家五星级的ACFURIL酒店。但是这几年,这家酒店陷入了持续亏损。” “持续亏损?” “嗯,持续亏损。” 赤司征十郎翻开浅川希子第给自己的小本子,定睛一看,上面尽是一些有关ACFURIL酒店的新闻,他顺着往后翻,没几页内容就变成了对于田中酒店亏损程度的估值判断。他看得暗暗心惊,却发现后面还有浅川希子的标注。 “当时想,都调查到这里了,索性把这个当做典型商务案例分析一下。”浅川希子看他一怔,赶忙补充道:“这上面有许多我根据数据作出的判断,虽然考据了些,但以我的水平还称不上严谨。” 赤司征十郎方才抬起头来,皱眉说道:“那你这是……” “田中理事可不知道我的水平。”浅川希子眨眨眼睛,笑着说道;“心理战。” 赤司征十郎恍然。 二人前行着,周遭的环境陷入静谧之中,赤司征十郎默默想着今日一早到现在二人所交流之事,心下暗暗思忖。 浅川希子早上无意说出,今日他们之所以能作为无关人士取得田中理事的探监权,主要是因为西川家帮忙,在探视方面走了后门。 想到这里,他的思路不由得一顿。 说起西川家,倒是十分特殊。 首先,西川家位于八大世家之末,但这个排名并不是由于西川家家族势力弱小,与此相反,西川家可以说是其余七大家族最离不开的家族了。只是因为存在的年纪较短,所以才只能位居末端。 其次,西川家的特殊之处,在于西川家和其他七大世家的千丝万缕的关系。 西川家是在上一次经济危机过后,步入政坛的新起之秀。事实上是其他七大家族在政界安插的眼线与棋子。也正是因此,西川家的构成是其他家族最特殊的。 浅川家也好,赤司家也罢,家族的主体仍然是单一的本姓族亲。 西川家不然。 西川家现任家主西川彻毕业于东京大学法律系,本家曾是神奈川当地一个小小的警察世家,在东京和京都等大城市并没什么势力,但为了在政坛平步青云,大学毕业后,他努力追求杉本家的大小姐杉本香美子,最终二人喜结连理,他也成功运用了杉本家的人脉打入政坛,积累了自己最初的政治资本。 西川家家主给自己的定位也颇为有趣,为了巩固自己一手建立起来的家族,他采取了韬光养晦的策略。 一方面,他并没有试在与杉本香美子结婚之后努力试图进入议会,参选首相,而是选择在自己原本供职的警察系统之内不断向上攀爬。 在警署内,他提拔了很多有志之士,当然,排除异己的事情也没少干。说他知人善任也好,攘外安内也罢,总之,经过这十多年的不懈奋斗,西川彻成功爬上了警署总长的位置,也相当于在警察系统之内有了自己的权威。 另一方面,他拼命扩充西川家与其他七大世家的关系。他从神奈川当地警署通过关系借调来京都、东京、大阪等大城市的众多子侄侄女,都成为了和七大家族联姻的对象。 赤司征十郎曾经在一次晚宴隐晦地听那些长舌的贵妇谈起此事。 “听说西川家家主从子侄辈中挑选心腹并不在意能力,只要这些年轻人答应他,愿意和七大世家联姻,他便会将他们抽调进大城市,此等行事作风,当真是……啧啧……” 最后的话以轻蔑的笑声结尾,当时赤司征十郎只是听得心下略不舒服,却也并未深想。 如今想来,那时那些女人说的话虽然可能偏激凌厉了些,但只怕也不是空穴来风。 ——八大世家西川家,其余各家占一半。 这句在众多大小世家内部传唱的俏皮话早就已经流传甚广。 他想,也许赤司家也有分家的女子嫁进了西川家,只是自己不知罢了。不过若是这么说来,浅川家应当也有。 他忽而转头问向浅川希子:“对了,浅川,说来浅川家也和西川家有联姻吗?” 这话问得突兀,浅川希子不由一怔,继而回道:“当然是有的。” “是哪家的小姐?” 浅川希子思索一阵后回道:“记得是祖父的弟弟,他幺子的次女,应当是与西川家家主堂兄的次子结了婚。” 赤司征十郎闻言一愣:“他们……是家族安排?” “不然还能是怎么样?”浅川希子笑着摇了摇头:“当然了。” 赤司征十郎有些愕然。他虽说长期生活在世家大族深宅之中,但从小到大被保护的很好,那些生活之间的龌龊也轮不到他来操心;因此虽然早有料想,但闻言仍是一惊。 看着赤司征十郎的反应,浅川希子低声笑了出来。 她笑容极淡,混着些许嘲讽和寂寥:“赤司君,你放心,他们都是自己选择的,并没人强迫这些少爷小姐。” 赤司低眉,看着浅川希子的表情,忽然问道:“此话怎讲?” “荣华富贵如温泉之汤,一时可解疲乏劳苦,但长久浸泡终会骨软劲失,且会让人失去争斗之心。赤司君,不知你是否还记得,古代武士,战场奔袭,每日泡汤均不可过一刻。二者是相同的道理。” 她继续说道:“这些少爷小姐,从出生至此,已经享受惯了荣华富贵带来的怠惰与尊荣,让他们放弃这些,比让他们放弃自由来的更加痛苦。” “就算他们选择了抗争到底,可又能有多少人,在见过对方所有的黑暗和丑陋后,毅然选择相濡以沫呢?那些选择妥协之人,自然不会在其中。” 她浅浅笑了笑,眯起了眼,遮掩住了其中的锋芒。 “这也是一种公平,如果没办法挣脱牢笼,哪怕是温柔的牢笼,就没办法获得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 赤司征十郎注视着她的面容,心下微微一惊。 他想,她只有十六岁。 赤司征十郎想象不出,也无法想象浅川希子在过去的十六年中究竟经历了些什么,才会对爱情也好,婚姻也罢,有了这种几乎算得上是厌世的念头。 他微微勾起唇角,却没有笑意。 她怕是见多了这等事情,心中麻木了吧。 他心中忽而有些涩然,然而那情绪转瞬即逝,便化为无名之感,只是心中沉甸甸的,颇有些无名的拥堵。 一时之间,二人无话,只是相伴而行,夕阳渐沉,些许时候,警署已经近在眼前了。 可此时,赤司征十郎心底,却萦绕着一个和此时状况完全无关的念头。 他只想知道,浅川希子心中,真正想要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