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赤司征十郎提出婚约还有317天] 辞别了实渕玲央,踏着月色而归,赤司征十郎看了看表,指针指向十点的方向。 夜空中点着疏星,脚边的灯光虽然明亮,但落在地面上不免黯淡,倒是不如橱窗里打出的光更能照亮地面。他走在路边,步伐匆匆,目光自然地扫视着橱窗里的商品。 路边有一家不甚起眼的钟表店,金色与橙色构成主要色调。门店内,稀稀疏疏只有一两个顾客在橱窗前流连。 里面一人,背对着他,一头黑发,身着浅米色的披肩,加上上粉红色的短袖衣裙,他隐隐想着,和浅川希子今日的装扮倒是相像。 站在店内的少女似乎终于选定了一款表,愉快地付了款后拿着袋子出来,就在偏过头的一刹那,赤司征十郎看了她的脸一眼,一时有些不可置信,连忙停下了脚步。 “希子?”他出声唤道。 拿着礼品袋子的浅川希子闻言惊诧地抬起了头,看到面前的赤发少年也是一愣。 “赤司君?你怎么在这里?” “这话该是我问吧,刚才分别的时候不是说了吗,我要去一趟洛山,这里就是从洛山回我家的方向。” “你今天没坐公交车?”浅川希子好奇地问道。 “今天晚上想一个人散步回去。”赤司征十郎的目光落在了她手中的提袋上:“你这是……?” “噢!差点都忘了!”浅川希子笑眯眯地将手中的袋子递给他:“这是给你的。” “给我的?” “上次在田中理事家你送我的礼物的回礼。” 听浅川希子这么说,赤司征十郎刚伸出的手又缩了回去。 他难得一见地咳了两声,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你不会没看里面的东西吧……” 那日,他给浅川希子的白色袋子里,其实只是一个很朴素的笔记本。 礼物不是父亲挑的,如果是父亲的话定然会选择那些贵重的礼品。但他想,如果是浅川希子的话…… ……如果是浅川希子的话。 他鬼使神差地去了文具店,挑了一个看起来精美,但实际上并不昂贵的笔记本。 夜深人静之时,他久久思索,在扉页上写了几句话。 「世家之子,难逃囹圄桎梏,凌云之木,风雨雷电摧之,一日倾颓,苍野亦所讥讽。芸芸众生,大多当类于此,欲以诸行,乱其鸿鹄之志,由此奇者,多坠青云之巅。」 落笔之后,他一时怔忪,许久后,看了看上面的字,又觉不够。 眼前浮现出那日二人相伴前去学生会的路上,寒风卷着潮气,一片萧瑟,浅川希子那时脸上复杂的表情。 他食指忽而一颤,又下笔写道。 「世间之事,幽深莫测,与君共勉,愿以心交。」 …… 浅川希子微笑着看着他,却没收回那伸出的手,而是强硬地将礼物塞进了他的手中:“所以我也没给你挑名表,只是普通的男式手表。” 赤司征十郎直视着她的双眼,浅川希子便也真挚地回望。两人对视许久,忽然同时转过头,不由得笑了出来。 “好好好,我收下就是了。” 赤司接过纸袋,挑眉看了看浅川希子,一边的少女并未阻拦,他便三下两下拆开了包装,看了看里面的男士手表。 一看便是平价的牌子,做工略显粗糙,不过在月光下泛出的光芒,也十分柔和。他将那块表戴在了腕部后,轻声说了句:“谢谢。” 浅川希子笑着点了点头:“赤司君不嫌弃就好。宫本先生还在马路对面等我,我就先走了,周一学校见,赤司君。” 赤司看向马路对面,那里无声停靠着一辆眼熟的黑色保时捷。他转回头来,放心地朝着浅川希子话别。 “周一见,希子。” 说完,他转身朝前走去,浅川希子站在他身后,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最后只剩下空寂的怅然。 她并没有注视着他离去的背影,而是立刻转身,穿过马路,回到了车中。车窗玻璃逐渐升起,遮掩了她的表情。 她知道他的习惯,如果后面的人不追上前去,他绝不会回过头来。 * 浅川别苑内,夜色笼罩之下,田村管家——田村直人端着茶,穿过寂静无人,只有微弱橘黄灯光闪烁着的长廊。 他手中端着的白瓷盘,配上青色的瓷杯,为这寂静添上了几抹清朗之色。茶水在杯中微微摇晃,衬着他平静的面容。然而那面容也最终被波纹模糊,最后只剩一片破碎。 他走到书房门口,轻轻叩了叩门,对着里面试探性地说道:“夫人,茶到了。” 里面传来浅川真理平静的声音:“进来吧。” 他熟练地推开门,将托盘放到浅川真理面前。看着面前专注于书本的夫人,他如同往常一样,一言不发地准备退身下去。 他刚转身,却听得浅川真理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直人,帮我重新整理一下头发。” 田村直人身形一僵:“夫人……” “只是帮忙整理一下头发而已。” 浅川真理语气之间忽然露出了几分疲倦,站在她背后的田村直人一时凛然,手指微微一颤,颔首恭敬道:“好的,夫人。” 田村直人上前两步,深吸了口气,走到浅川真理身后,用着干朽的手指轻轻将她的簪子抽出。 一头银丝就这样坠落下来,让他有一瞬间的失神。 然而他很快便镇定了心性,只是熟练地帮她继续打理头发,完全不像是已经有整整三十五年没有为她打理过头发的样子。 浅川真理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一言不发,翻着书页的窸窣声也消失了。一时间,只有悠长静谧的空气涌动。 过了三分钟,田村直人将手从浅川真理的头上移开,没有一丝留恋,向旁走开,又是一个鞠躬。 “发型弄好了,夫人。请问您还有什么事吗,如果没有我就先下去了。” 看浅川真理迟迟没有出声,田村直人再次颔首,转过身准备出去,却听得后面传来声音。 “直人,我这一生说过无数的谎言,可唯有对你和俊树,我从来没有撒过谎。俊树的事情,我事先并不知情。” 田村直人拉着门把手的手微微一顿,半晌才回道:“夫人不必多虑,在下一直都知道。”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没有原谅我。” 浅川真理偏过头,月白色的和服与窗外的皎月相互辉映。浅川真理本身就是淡漠之人,加之岁月磨砺,早已经没了那些小女儿的情态。 她看着愈发恭敬,却背朝自己的田村直人,眼中隐着些许伤痛,但并没有泛起泪光。 “夫人请不要多想,在下只是……” 田村直人站在门边,眼中没有怨怼,没有愤怒,只有苍凉,还有隐隐的温柔。 然而这些,都是浅川真理所不能看透的。 这么多年,她心中坚信,若是俊树当年没有出事,俊介没有狠下杀手,田村直人与她不会走到这一步。 她看不到两人之间深深的沟壑,那并不是一件事情,一日之间,便能够产生的。 “夫人,我们都老了。”田村直人叹了口气,终是不忍地回过头来:“当年的事情,终究是我们错了。” 他看着月光下的浅川真理,透过她花白的头发,穿过她冷淡的眼眸,仿佛一瞬间有看到了当年那位风雅高贵的少女。 “你明明知道,我与阳平之间,并没有什么感情,维持我们的也只不过是夫妻的名分。” 她静静说道。 “老爷曾经也试图与您培养感情,夫人,只是您将老爷拒于千里之外。” 田村直人不由得说道。 “——我是为了谁?” 她的神色一刹那忽然激动起来,声线微微发抖。 对面,他脸上一瞬间闪过痛苦的神色。 “那一次是我对不起老爷,夫人,我并不怨您,我有什么资格怨您呢?” “如果当初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就好了。” 浅川真理低声喃喃道,声音带着些许滞涩。 田村直人沉痛地摇了摇头。 “俊树的诞生本来就是我们二人的错误,夫人,这是我们这一代的事情,请不要让它再继续下去了。” 浅川真理忽然叹了口气,她不再面对田中直人,而是转过身去,缓缓走到了窗子跟前。 她半倚在窗边,窗内透出的模糊的影子与她额头相抵。 “我也知道我对不起阳平,所以我不能让浅川家就这样落入俊介的手里。他难以担起大任,我只能寄希望于文也。” 田村直人叹了口气。 他本想提一句希子,可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只剩下了一声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