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渡的人却没有空舟,人仰卧在渡头,天空一朵朵白云飘过。
白云离去不再来,人如同白云一样。
“睡在那里的是不是纳兰勋爵?”
一条江船顺江而下,一个白衣童子站在船头大呼。
“船上有人相见纳兰勋爵,纳兰勋爵也想见他”童子嗓音清亮道“纳兰勋爵不到船上来会后悔的”
可是这条船并没有停下来意思,仰卧的人也没有要动的意思。
江水涛涛,翻滚着一去不复返。
这条船眼看着要随波浪而去。
人却飞起,跃过十丈浪花,凌空翻身,足尖踢起大片浪花。
然后人已经站在船头上,看着发呆了的童子微笑。
“我就是纳兰雪,你让我上船,我就上来。如果船上没有我相见的人,你最好捂好屁股,否则我一定踢烂你的屁股”
他笑得有些不怀好意。
“慧子姑娘,你应该知道,我完全没有一点想见你的意思”
船舱里古色古香,一尘不染,船板上铺着干净的草席。
鹤发童颜的松下优做老人盘腿坐在橡木木桌前,态度还是那么温和有礼。
“能够见到纳兰勋爵实在是在下荣幸”老人道“在下特地为纳兰勋爵准备了敝国的佳酿青酒,但愿与纳兰勋爵共谋一醉”
酒色澄清,盛在精致的酒盏里,散发着淡淡酒香。
他自己先饮一盏,让跪着的侍女斟满另一盏,双手奉给纳兰雪。
这是扶桑国最尊敬的待客之礼。
“在下是想让纳兰勋爵明白,上次慧子去找纳兰勋爵绝不是在下意思”
“不是?”
“纳兰勋爵风流倜傥,世上多少女子愿意主动投怀送抱,且是别人意思”老人道“想必纳兰勋爵自己也明白”
他的态度虽然温和有礼,可是他的眼睛里却有了别的深意。
纳兰雪盯着他的眼睛道“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怎么找到我的?”
松下优做目光游动。
“实不相瞒,这两天在下对纳兰勋爵的行踪很清楚”
“有多清楚”
“比你想象的要清楚”
纳兰雪霍然站起来,又慢慢坐下。将一盏酒慢慢饮下,脸上露出笑容。
“此酒轻柔甘甜持久不腻,是好酒”
他也让侍女斟满一盏,奉给老人,话锋一转道“你知道我想见的人是谁?她在你这里?”
松下没有回答,只是默默望着窗外滚滚江流,过了好一会儿,叹息道“你看这滚滚江流,终日不歇,即使将万两金银投进去,不过溅起一朵水花而已,这和将百斤废铁投进去有什么区别呢。”
纳兰雪也看着窗外,仿佛也痴了。又过了很久,老人叹息又道“这个世上之事本来如此,一过去之后,如同梦一般消失了无痕无迹。”
他的叹息充满悲伤。
“世如大梦了无痕,多少真情成追忆,人没有自己选择”
他的眼中忽然射出刀锋般精光,逼视着纳兰雪。
“别人没有,可是你有”松下优做道。
“我有什么”
“你可以选择,你是成全别人,让别人此情成追忆,还是成全你自己”
他的声音如同刀锋般咄咄逼人道“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帮助你寻找到你的梦中情人,载你们到一处世外桃源,让你们两情相悦,过梦寐以求的生活,若你放弃了,那将后悔终身”他厉声道。
纳兰雪静静听着,一点反应没有。只有最了解他的朋友才看出他眼中隐藏的那一抹痛苦之色。
可是他最了解他的朋友没在身旁。
老人的声音又转我温柔,道“这是你的事,当然选择也在你”
选择往往是痛苦的,比没有选择还要痛苦。
纳兰雪忽然笑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他道“你偷人不成,杀人不成,只好要我破坏这门亲事,让南王与郎先生联姻不成,如果那样你更对付不了他们了”
松下居然神色未变。
“我纵然有此意,可这件事对你也是有好处的,既然对我们都有好处,你为什么不干”
“只有一点不能干”
“那一点”
“其实应该说两点,第一点,我并不喜欢到什么狗屁世外桃源去,灯红酒绿,罗裙半解才是我的快乐之处。”
他自侍女手中取过酒壶。
“第二点,我根本不想娶老婆,这辈子也不想”
松下沉默。
纳兰雪一手拿酒盏一手拿酒壶,自斟自饮。
松下优做看着他瞳孔收缩,声音温柔道“昔日号称天下第一剑客的蓝衣人也曾败在纳兰勋爵的手下,在下学剑多年,也想领教领教纳兰勋爵剑法,请不吝赐教!”
他没有站起来,手中没有剑。
这个学剑多年的老人,他的手指拈起一根筷子,平举到眼前。
这不是攻击的姿势。
可是练过剑的人知道,它比任何攻击的姿势都凶险。比加藤断藏雷霆刀和郎先生花的枝更凶险。
就在这一动不动中,蕴藏着无限变化和杀机。
他的手中虽然没有加藤断藏那样雷霆刀,却占尽了优势。
因为纳兰雪身体的每一处空门,暴露在他面前。
他的手中虽然没有郎先生花枝那样抢尽先机一刺,可是他没有让纳兰雪抢到先机。
抢即是不抢,不抢即是抢,后发制人,以静制动,剑法的精髓在此。
何况纳兰雪根本不能抢,也不能动。
纳兰雪正在为自己斟酒,一手持酒杯,一手持酒壶为自己倒酒。
他的双手已经为自己用在这种做懒散最无杀气的动作中,他心里就算有戒备与杀机,也随之酒壶中酒流出。
他如何能动。
可是壶中酒总有倒完之时,酒盏总有斟满之时。
无论壶中酒已倒完,酒盏里酒已倒满,在那一瞬间,他总要动的。
松下杀手也必然出现在这一瞬间。
这一杯酒大概已是纳兰雪最后一杯酒了。
酒在杯中。
江大姐满满的为主香客倒了一杯,虽然是银杯,也只不过是一杯。
一杯就是一杯,不是十杯二百杯。
这一杯酒与别的酒杯不同之处在于酒杯比别的酒杯大。连主香客也没见到过。
幸好是主香客,他的酒龄已有二十几年。他喝醉时大概有一万次,有时一天的量比别人一年的量还要多。
可是喝完这杯酒之后,还是喘了半天才开口。
他大叫道“哎呀妈呀,你给我喝的这杯子是澡盆还是杯子。”
江大姐痴痴的笑着,又捧起一坛酒,好像又要给他斟满一样。
主香客瞪着牛眼一样大眼道“你这是干什么?”
“我这是什么意思,你马上就要走了,要办大事了,我想敬你一杯。虽然不是西出阳关无故人,但是我也要劝你更进一杯”
江大姐声音温柔,笑得也温柔。笑容中带着忧愁。
“劝君更尽一杯酒,到了海上无故人。”她道“来,我陪你喝一杯”
“就算没有故人我也要回来的,何况臭豆腐说不定已经到达了那里。”他苦笑道“如果我真的喝里你的酒,说不定已经死在这里了”
“你认为纳兰雪真的会去”江大姐道。
“他说他要去,一定去。就算上刀山下火海他也去”
“要是他去不成呢?
“怎么会去不成。如果他自己要去,有谁能不让他去,有谁能够拦住他。
江大姐叹息道“如果没人知道他要去,他应该已经到了那里,只可惜他有个朋友嘴巴比澡盆还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