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应然说完这句话,转身就走了。在她,剩下的是Richard的事,沈麟问的是Richard,当然不需要她来代劳。 在场诸人都觉得匪夷所思,沈麟也不觉笑了笑。因那了然于心的熟悉感,他的笑莫名显得有点慈爱。江敏落在眼里,不觉脸色微变了变。 蒋应然又回去看了一会文献。眼看午饭点将到,她收拾收拾东西出了门。 她的生活规律的像精密仪表,几点钟起床,几点钟吃饭,几点钟睡觉,都有严格的计划。比如现在,她就要骑车去20分钟路程以外的一家素食餐厅用餐。 但当她走到自行车边、打开车锁后,才发现自己的自行车不知道出了什么故障,怎么骑也骑不动。 蒋应然是传统意义上毫不夸张的“高分低能”,也是佛家所说的“九住心专注一趣”,除了生物学和必备生存技能以外的一切其他附加技能她都不具备,早些年没和家里闹僵之前她在外念书都是有保姆跟着,后来能活下来,大概是凭运气吧…… 因而此刻,她一筹莫展的没有丝毫悬念。 她想了想,打通了Richard的电话。 Richard正陪参观团去附近的高级餐厅用午餐,刚刚落座,接到她的电话:“怎么了应然?” “我要去Vega Wok吃午饭,但我的自行车坏了,你的车能不能借我用一下?” “自行车怎么坏了?我替你看看。”听筒那边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懒散随意的声音。 蒋应然并不喜欢麻烦人,她知道自己人情世故上的弱点,因而尽量不与他人牵扯过多,以免给自己增添不必要的负担。只有Richard是个例外,相识这么些年,纵然后来远隔崇洋,他也不忘每天用邮件的方式晨昏定省。Richard此人工于心计,深谙投其所好之理。给蒋应然的邮件没有一句寒暄的废话,和她所不能理解的情感的表达,全是他自己所做的研究的简报。 然而就算如此,蒋应然一开始的回应也只是“收到、谢谢”,直到看到一则最新的基因组研究报告,对报告中的数据大有疑虑,回信一问究竟,两人的交往才自此破冰,其后的联络也渐渐愈加频繁。 而来比以后,Richard的电话是她那只老式诺基亚中唯二的两个号码之一,另一个是她的老恩师,Van Riel教授。 “不用……”她本能拒绝,但沈麟的动作比她开口的速度要快,已快手快脚地蹲到了她自行车前:“嗨,我当什么大事,掉个链条而已……等着!” 蒋应然不理解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多管闲事还一意孤行的人,尚在愣怔,沈麟已不由分说,三五下一捣鼓,很快就将链条挂了回去。 “好了!”他轻松地一拍手,就要起身,“给我张纸巾擦擦手……你说你这丫头,这么些年也不知道怎么……” 蒋应然听到“好了”两个字,没听见他后面在说什么,已本能地凑了过来-- “啪”--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发出了那么响的声音,沈麟的脑袋直直撞进了一个柔软的东西里,根根如松针一样坚硬的短发迅速被那片轻软包裹…… 他愣了一下,嘴里念叨到一半的话也停了。 是什么?胸? 这丫头还是有胸的原来? 蒋应然也愣了一下,旋即往后退了一步,她脸上仍没什么表情,淡然木讷。她两_性意识还没有开化,胸对她而言也不过是一个和胳膊大腿没什么区别的器官。 沈麟原本还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见她面上全无异样,连一丝姑娘应有的娇羞都没有,觉得好玩,站起身来,抱臂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居高临下。他比她高出半头,身高上的优势让他在气场上充满了压制性,一厢情愿的压制性。 “沈麟!”江敏急刹车一样的刺耳尖叫适时响起,她也抱着双臂,站在五步开外,一副“你他妈给老娘滚过来”的神情。 “你怎么来了?”沈麟微微一愕,目光短暂地离了面前的木头姑娘,“那边的饭不好吃?” “哼,那边的饭再好……怎么比得过你在这偷吃!”江敏是林黛玉的身刘_胡兰的心,平时还好,一生起气来就露出一副要拉手榴弹和人玉石俱焚的派头,“你行啊沈麟,取个手机快取到海枯石烂了……” “你回来找我的?” “美的你!” 江敏接着噼里啪啦一通数落。蒋应然没觉得这事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哐当”一下,将自行车落了锁,径自往楼里走去。 “蒋小姐……” “你不是要出去吃午饭吗?” 沈麟和江敏异口同声地开口。 蒋应然转身:“我平时习惯12点半吃饭,12点出发,骑车过去20分钟,停车1分钟,点单加上菜3分钟,有时候慢一点要4分钟,正好1点钟吃上饭。但你刚才修车花了5分钟,也就是说我到那已经12点半了,Vega Wok 12点半开始陆续有人排队,时间5到10分钟不等,吃个饭多花15分钟,不值。”说完她低头看了看表:“嗯,又过了一分钟。抱歉,失陪。”说着就要往回走。 蒋应然平淡的声调像夏日的凉茶,深褐的茶汁配上苦涩的味道,让人很容易联想起盛夏午后坐在榕树下的摇椅里晃啊晃的遗老。 嘿,看把你矫情的! 沈麟眼睛微微眯起:“钥匙给我!” “什么?” “自行车钥匙。”蒋应然的自行车钥匙还挂在手指上,沈麟只招呼了一声,未等她反应,倾身向前,一把夺过她手里的钥匙:“看着!蒋_介石的蒋小姐。” “沈麟!” 20分钟,那是对于一般人来说的。对于沈麟,远远不用。彼时他并未想过,雄性动物在雌性动物面前表现,是求偶的本能。当然,既是本能,他怎么可能深想。 他跨上自行车,调整左腕上的手表,定位了下那个所谓Vega Wok的方向,下一秒,已离弦而去。 沈麟的身形像一只捕食的猎豹。 那是充满了动物性的一幕。没有过多的点缀,只有越来越快的速度。 车影、人影在两侧急速倒退。他的飞行夹克被风鼓的向身后张开,像一只大鸭的翅膀,或者张满的风帆。但也没有降低他的速度。 蒋应然微微偏过头,盯着他消失的那个点,露出不解的目光。 这个人,在做什么? 老实说,虽然她手下杀生无数,但她很喜欢动物,动物想要传达的信息都写在身体上,不用过多的言语交流。就她自己,也是个动物性很强的人。 “蒋小姐……蒋小姐?”江敏叫到第二声的时候她才从愣怔中回过神来,“什么事?” “Van Rooji先生让我给你把车钥匙送来。” 五分二十七秒。沈麟看了看手表,相对满意,要不是装备不行,他还能更快。当然,更快的后果可能是,他被当地的警察盯上,通报大使馆,然后队里。 沈麟将自行车落锁,走进Vega Wok,可一抬头,却不期然微微一怔。白衣清淡的女人就站在她面前,提着个打包盒,就要出门。 “你怎么……”沈麟眉头一皱,一把抓住她手腕。后半句不用问下去了,因为她的手心里正攥着把车钥匙。二八杠怎么比得上保时捷超跑,妈的,遇上人民币玩家了还! “你他妈耍我?!” “嗯?”蒋应然露出她日常的迷茫神情。“耍你什么?” 好么,敢情是他婆妈了! “我好心骑车过来帮你买……”沈麟的解释脱口而出,说到一半,看她眉心微微蹙起,露出一副浑然天成的木头样,顿时有种秀才遇到兵的无力感,摆摆手:“算了算了,反正跟你说你也不会明白!” 秀才遇到兵,其实要认真说起来,她是秀才,他才是那个兵。 反正跟你说了你也不明白--这句话蒋应然隔三差五就会听到,一点都不陌生,除了生物学以外,她不明白的东西实在太多,早已破罐子破摔,没了探究的欲望。 况且生而为人,相较未知之无穷尽,已知实在是少得可怜。她惟有将有限的生命放在自己喜欢的领域,才会进一寸得一寸的欢喜。 “既然算了,能不能请你放开我的手,有点……疼……”蒋应然说话的瞬间仰头看向沈麟,因为剧烈运动,他的脸向外蒸腾着喷薄的热气。浓黑的眉毛折出一道山峦一样的危势,底下是锃锃发亮的黑眼,像野狼,像苍鹰,像一切充满力量的动物,俗称野兽。 并且,凭她对事物外观动物性、直觉性的判断,这只野兽是漂亮的。 此刻,这漂亮的野兽眉心恰好有一颗汗珠滑落,在日光下华彩斑斑、晶莹剔透,像一枚琥珀。 蒋应然有收集琥珀的习惯,毫无预兆地微微一怔。就在沈麟松开她手的当口,她本能地将手探进牛仔裤口袋,掏出一块手帕:“给你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