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麟立刻明白过来这木头姑娘刨根究底的是他方才的“小石头”三个字,才丢了“西瓜”,又忍不住玩心复起,在捡回来的“芝麻”上拨弄了弄,坏笑道:“我是谁……你不是科学家嘛,你这么聪明,猜猜看!” 木头姑娘却并不买账,决然摇头:“我不猜,你告诉我。” 嘿,瞧把你惯的,还挺横!韩实给他照片的时候就说自己这个妹子是家里的掌上明珠,没想到明珠成了这幅德行。 韩实是沈麟的战友,两个人曾相互扶持着过五关斩六将,历经三个礼拜的考验,从43个从全国各地遴选出来的新兵尖子中脱颖而出,共同拼杀进了“雷暴”飞行特种大队,有刀尖舔血的过命交情。 选拔的最后一天,韩实先他一步支撑不住倒在了营地前。那厮天生贱贫,临闭眼前还不忘耍嘴皮子:“靠,沈麟你不是人,你他妈太狠了,我两但凡要有一个是女的我一定铁了心缠你一辈子……” “哎,可惜这辈子不行了,冤孽……” “……不过不如这样吧,肥水不流外人田……” …… 他一个人在半昏半醒之间演完了半场戏,醒来后还念念不忘补全脑中的小剧场。于是,向沈麟推销自家妹子就成了日后韩实在飞行学院课余的主要娱乐活动。 沈麟对他的婆妈和坚持简直叹为观止,但还没来得及将自己的烦不胜烦诉诸拳头,他就离开了飞行学院,调去了海军总参。 沈麟就再没了对他家“小石头”指手画脚的机会。 从情感上来说,韩实的妹子,对他来说,也和亲妹子没啥差别。 “小石头,你不听话,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沈麟笑着逗她。韩实曾说妹子打小听话的不得了,唯一一次叛逆就叛了个大的,叛出家门。 “小石头”是她幼时的外号,这也是韩实告诉他的。韩家一儿一女,儿子随父、女儿随母姓。在大院长大的孩子里,“蒋”是个很特殊的姓氏,那时候小孩子间开玩笑还不知道什么分寸,因而她打小就被嘲笑是“蒋_介石的孙女”——蒋_介石是“大石头”,叫着叫着,她自然也就成了“小石头”。 只是这个小石头和韩实给他看的照片判若两人。那还是在飞行学院的时候,因而照片也是几年前拍的,那时她还是一头齐耳短发,一件白色的运动上衣,牛仔裤帆布鞋。个子已经很高了,瘦长挺拔,活脱脱一个干净的假小子。 唯一能让沈麟认出来的是她那双微微露出迷茫的眼睛,什么时候都带着一副孩童般无辜却好奇的神采。 沈麟当时还开玩笑:“实子,你妹子是不是白内障?”结果不出意料的挨了韩实一拳,正好打在他鼻梁上,让他一度呼吸都备为艰难。 “我为什么要听话?”蒋应然认真皱了了眉头,反唇相问,又沉吟了一刻,才有些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我听你话猜,你就告诉我你是谁?” 沈麟不点头也不摇头,浅笑地看着她,不置可否。 “那好,我猜。”蒋应然调动她一向连贯的逻辑,顺着自己的直线思维自由落体向下,不一会儿,她淡淡道:“我猜好了。” 沈麟有些惊讶,韩实早说过她智商过160,看样子名不虚传:“不错,反应挺快啊,说说看!” 可没想到…… “我猜不到。”蒋应然用一副理所应当的口气说:“这是我的结论。你可以告诉我你是谁了。”科研的首要准则就是要实事求是,即便数据与猜想相反,也要有一说一。因此没有结果有时候也是一种结果。 这特么…… 沈麟气笑了,和这姑娘聊天总有种拿石头砸飞机的效果,你在下面气了个半死,却对她没有半分影响,她在上面该翱翔翱翔,一点感觉都没有。 好一招炉火纯青的四两拨千斤。 沈麟原本打算跟她死磕的无赖精神顿时偃旗息鼓,恰好江敏没好气的召唤适时传来:“沈麟,你他妈还上不上车,不上车你就跑着步回去领处罚吧!” “来了!”沈麟随口应了一声,转身向蒋应然一摊手:“你也听到了,我叫沈麟。” “沈麟?”蒋应然在嘴里细细咀嚼了两遍他的名字,脑中快速搜索所有可能的“shen”和“lin”的结合,片刻,眉心微微拧起,认真道:“我不认识你。” 你当然不认识我。 可这话的潜台词其实是“我不认识你,你怎么会认识我?”沈麟怎会听不出来。若在国内,他大可以搬出她大哥韩实,但现在情况特殊,身为一家人,她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兄长的职业,提了韩实就等于间接告诉了她自己的职业。作为一名身在异国的军人,这是绝对严令禁止的。 “沈麟!”江敏又大叫了一声。 蒋应然也被她的呼喊吸引了八分的注意,她偏过头,不解地看向江敏从大巴车门那探出的脸——那张脸嘴角向下,眉头微微皱起。 “她……是不是在生气?为什么?” 沈麟心想她都气半天了你才反应过来,这反射弧长的可以当腰带了吧,不由好笑,接着信口逗了一句:“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你的小龙虾……喏,我到手的女朋友都给你弄没了,记着,你欠我一个女朋友,以后见面记得赔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一面对这个呆呆的小姑娘就忍不住逗弄。大概因为人对于简单的生物都有这样的玩心吧,比如猫狗之类的宠物,比如咿呀学语的婴儿。 “但我没有乱说,我可以把相关论文和数据发给她看……” 呦,发给她还!江敏真收到这样一封邮件,大概把布市夷平的心都有吧! 沈麟好容易忍住笑,唯恐天下不乱地怂恿道:“行啊,那你发给她吧!”末了,还不忘半开玩笑地撂下一句:“哦对了,别忘了抄我一份,我也有兴趣好好拓展一下自己的科学知识!”他当然有兴趣好好观摩一下这场别出心裁的“华山论剑”。 说完立刻转身向大巴车拔足奔去,她知道江敏的霹雳脾气绝对说到做到,再不上车大概就真的只有跑步回队里的份了。“来了来了!” “沈麟,你还没告诉我你邮箱是什么?”蒋应然果然将他的戏言当了真,紧跟两步,在他身后轻喊。 沈麟听到这话,回头促狭一笑,边倒退着小跑了几步边报了个舰队对外联络处的公共邮箱,又喊道:“小石头,下次有机会咱们再好好聊!”他咧嘴笑的样子加深了他脸上五官的轮廓,牙齿洁白漂亮,像碎玉般晶亮夺目——动物的牙齿是它们的武器,他的也是。 蒋应然本能眨了眨眼睛。 “好,但你说下次,下次是什么时候?”他的最后一句话在一般人就是一句客套,可蒋石头却听不出来。她不出意外地又当了真,点点头,认真问,就差要掏出纸笔将这个毫无诚意的邀约记进日历。 然而这句话刚落,沈麟已赶着大巴发动的隆隆声跳上了车。她的声音不高,不出意外地被车上的嘈杂人声和发动机声淹没。 人海茫茫,两个人相遇多么容易,相失于江湖又多么容易。 下次是什么时候,大概没有人知道。 沈麟在大巴的玻璃窗上和她招了招手,车子绝尘而去。 -------------------------------------- 大巴开出之后,蒋应然迷茫地看着车子放出的尾气,呆立了半天,Richard陪在身边,也没有说话。其实自始至终他都没怎么说话。这么些年他们已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模式。Richard理解她安静思考的需求,只要她不主动搭话,他一般都会放任她如此,不大会打扰。 良久,两人沉默着往回走,绕过花园里的一个喷泉,走到实验楼下,她忽然开口:“Richard,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问。” “江小姐刚才……真的生气了?” “嗯?” “我知道她是你很重要的客人,我不想给你添麻烦,你能给我她的邮箱吗?我给她道歉。” Richard愣了一下,上下打量她一眼,好奇问:“应然,你知道她为什么生气?”他自己虽然不懂中文,但凭他那游刃世情的绝计,也早看出了一点端倪。 女人在男人面前的情绪,无外乎吃醋拿乔求关注那几样。可这些对于蒋应然来说,都是太过高阶的情感认知。 Richard太了解她,她不可能理解这些。因而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什么误会,或者她上了什么当。 其实无论那个江小姐为什么生气,他都想告诉她不关她的事。事实上一直以来他都是这么告诉她的,在他的一味偏护之下,她不可多得的纯粹才有了生长的空间。 可两人的话还没出口,电话铃却忽然响了起来。Richard接过,只听了几句,脸色立刻一变。 “应然,你学校的实验室,被人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