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泊很大，北面连着另一片更为浓密的树林，地势向上，那是一座实实在在的山。　　　　两人沿着湖泊静静往北走，雨势越来越大，将他们彻头彻尾淋透。“嗒嗒”的脚步声被松软的泥土和落叶吞没。四野皆寂，蒋应然看了看表，已经十点多了。　　　　她走在前面，沈麟断后。雨水将她的白衬衫打成透明，现出玲珑的腰、脊背，和脊背上那几条若隐若现的带子，往前，是沈麟方才攻陷的地方，酥软，却是一种有着勃勃生机的酥软，像一只小鸟，要从他手心里飞出来。　　　　他下意识地捏了捏自己的手，盯着她脊背又看了一眼，不适地把目光移开。往远处眺，深夜的湖光山色，如森然的鬼影，张开双臂，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黑夜就是危险，四伏的危险。他早在南海集训的时候就领教过了，他从来不怕，也不知道怕是什么。　　　　可真正的危险其实来自于她。　　　　他将目光又收回来，这回落在了她齐耳的参差短发上，活像个小女孩，青春期倔强别扭的小女孩。　　　　可就是这个小女孩刚才说要陪他亡命天涯。　　　　亡命天涯这几个字有着莫名的感染力，任何一个少年人都会为这四个字血脉贲张。　　　　但他已不是少年人，他的注意力放在那个“陪”字上。　　　　他想，这时候最好来根烟，都特么快被这雨浇出神经病了。　　　　他们继续走。　　　　湖边的树越来越高。　　　　沈麟正发着呆，蒋应然忽然转身，回过头来，眉头深锁，像终于下定决心要搞清楚一个问题：“你到底是什么人？”　　　　沈麟一笑，以问作答：“你觉得呢？”　　　　“Richard告诉我，那个江小姐是大使馆的人，你们是一伙的，是私交，还是公干？”沈麟继续往前走，她却停住脚，以一贯的迷茫眼神打量着他，像初次见面——哦不，初次见面她可没把他放在眼里。　　　　他赶上她，手将她肩膀一揽：“走啊，傻愣着干嘛，那群傻逼警察迟早反应过来。”　　　　蒋应然任由他半推半搡着，淋湿的肩头传来他大手融融的暖意，像大雪天喝了一杯热红酒，一瞬间，她几乎要懈怠下来，然而还是执拗道：“你还没有回答我。”　　　　“回答什么？”　　　　“你和江小姐是什么关系！”蒋应然横目凛凛瞪着他，不想放过他眼底一点的蛛丝马迹。　　　　“啧啧，你看看你这话问的，像不像我小媳妇！”沈麟顾左右而言他，伸手在她脸上刮了一下。　　　　“你不要打岔！”蒋应然终于不再任由他和稀泥，一把拂开他揽在自己肩上的手，站定脚，“沈麟，你到底是什么人？”　　　　“私交，私交行了吧！不是说你把我到手的女朋友给弄飞了嘛！”沈麟没有正面回答她，随口应了她前一个不那么棘手的问题，又顺手推了她一把：“走啦！”　　　　蒋应然忽然觉得心底升起一种异样的情绪，咬一咬唇，定定望向他：“那不是我的错。”　　　　“好好，不是你的错，是她的错，是我的错，行不行？现在能走了吗，小祖宗？”沈麟嬉皮笑脸地哄着。　　　　蒋应然本能对这样一副笑意没什么信任感，她自小念书早、跳级频繁，每当同级的大哥大姐露出这种笑，就意味着他们又要捉弄她。“你在骗我？”她垂首沉思片刻，笃定道。　　　　“喂，你这么说话就太伤感情了！”沈麟立刻倒打一耙。　　　　“这么说，你真的在骗我？”蒋应然轻轻凝眉，道。最大的谎言就是沉默，咄咄逼问有时候是揭穿谎言最简单的方式。父亲曾告诉她，如果一个人试图避开你正面的问题，那么他一定在说谎无疑。　　　　一般人的人情是基于感觉、习惯、本能和知识形成的交往技巧，她的，却只有知识。　　　　好在她知识学习能力很强，强过一般人。　　　　沈麟微微一愕，嘿，他倒是一次又一次低估这小丫头了。　　　　“这么说来，你也是为中国政_府做事的……”蒋应然低着头，大雨打在两人身上和身周的每一个角落，氤氲出一片雾气：“你一直不肯告诉我你的身份，你是间谍？”说完不等沈麟答，又兀自摇了摇头：“你不可能是间谍。”　　　　“为什么？”沈麟好奇，笑着问。　　　　“间谍不会长成你这样。”蒋应然道，再次摇了摇头，肯定地下了个结论，“不合适。”　　　　“靠，你得说清楚，我长成怎样了！长成我这样怎么了！”沈麟一触即发，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好脾气，因为这女孩比自己小，又愣头青一个，他已经算是百般退让了。　　　　蒋应然抬起头，雨水将她面庞洗地格外白净、清澈：“你这样做间谍……太好看、太出挑了点……”　　　　沈麟的不快戛然而止。　　　　山野静寂，他的心开始毫无征兆地发出剧烈鼓动。　　　　天边也适时响起惊雷。　　　　沈麟伸手拍拍她肩膀：“走吧，走出这片树林，就是公路。你跟我回大使馆，我告诉你我什么身份。”　　　　蒋应然点头。两人继续往前走。　　　　将近一点的时候，两人终于走到了山脚下，果然如沈麟所说，那里有一条公路，公路边是个24小时加油站。微黄的广告灯在雨夜中像橘色的梦，蒋应然想起了《龙猫》，往公路两头下意识望了望，会不会真的跳出一辆龙猫车来带他们走？　　　　当然不会。　　　　她总觉得自己一看完动画片就跳进了成人的世界，没有衔接的少年，没有飞扬的青春，没有同学，没有伴。　　　　一个人孤独地在旅途上走着，越走越远。　　　　她从来没有意识到这有什么不妥，从来不觉得累。　　　　今天实在是物理意义上地走了太久，有些精疲力尽了。晚饭也没吃，她还有点贫血。　　　　她站在路边弯了弯腰，喘口气，继续往前走，沈麟从身后赶过来，扶住她胳膊：“走不动别逞能，我背你。”　　　　“不用。”她简短地拒绝，还有一个路口，没什么。　　　　不用背是吧，也成。　　　　沈麟笑笑，下一刻，打横将她一把抱起，穿过马路，向那个昏黄橘灯快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