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不知为何,退隐江湖,不见了踪迹。
没想到,竟藏身在青竹山下。
“你又是何人,报上名来!”东方青冢厉声问。
李相夷报了姓名。
东方青冢有些陌生,“我身在此山,识不得你,也识不得任何人。”
李相夷成名时,他早已隐居,不闻窗外之事。
“不管是何人,”他放言,“休想折我的梅花!”
同时,他还富含警告意味地,扫了眼院外的几个人。
李莲花朝李相夷使眼色,咬牙传音。
“人家都说不让了,你识相点就赶紧给我回来。”
李相夷实在欢喜那梅,又心高气傲,哪里还知道识相。
于是不理会他的话,同东方青冢拉锯。
“东方兄,你这梅美不胜收,胜却人间无数。”
“在下路过为之折服,想要折上一枝。”
“一枝足矣,还请阁下通融一下。”
“通融,”东方青冢哼了一声,“就是一朵,我也通融不得。”
“要不,”李相夷提议,“阁下开个价。”
东方青冢听罢,怒意更甚。
“梅乃高洁之物,怎可叫铜臭味折辱。”
他盯着对面固执的炯炯双目,猛一压剑,“你执意如此的话,胜了我的剑再说。”
这主意再好不过。
李相夷游刃有余地,扛着他的剑意,喜上眉梢。
“若我赢了,你便许我折上一枝,不得少于十七朵,如何?”
“若你输了,”东方青冢要求,“马上给我离开。”
“日后也不得,再踏足此地一步!”
“一言为定。”李相夷说。
东方青冢没搭理这话,气势汹汹地削出一剑。
那剑用到极致,拼尽全力,势比同雪山冰川崩落而下,也快如飘风骤雨。
没有任何余地地,要在顷刻间,扫荡掉一切,只留下空白。
第二剑,第三剑……皆是如此。
李相夷瞧得分明,对方是想速战速决,恨不能下一秒就把自己逐出去。
可天下第一的剑,不是那么好赶的。
面对一往无前的攻势,他生悟了一式新的剑招。
少师的剑意陡然变幻,铮然一声剑啸,犹如潜渊之龙,扶摇直出海面时,发出的一道龙吟。
他以斜行的姿态运着轻功,往梅树飞去。
身形好似,一条缠着红绸的白龙,自雪中游过。
所过之处,剑光劈道。
满地的雪花被涤荡而开,彷佛洪荒之力拨开了海水,白色的浪花向两侧翻涌。
游龙踏雪。
相夷太剑第一百零八式,新添的,也可以是说旧的。
只不过新的比旧的,多了几分潇洒,少了几分悠容。
然不管新也好,旧也罢,拦在梅树前的东方青冢,压根就拦不住。
一剑被压,二剑被压……他节节败退。
最后,后背撞在梅树干上,撞落下一片梅雨雪雨来。
李相夷冒着,沾染不上的梅瓣和雪,腾跃一翻,向上飞去。
喀嚓——
木条折断的声响,一枝梅握在了他手中。
他挽着剑花,落于地上。
对东方青冢道,“承让。”
道完,看眼手里的梅花。
“不多不少,正好十七朵。”
“朵你个头啊。”李莲花心道。
他不免苦闷,那梅树,大抵是又要完了。
果然,东方青冢的脸色硬比石头。
他握着拳,出离地愤怒了。
“我何时说让你折了?!”
李相夷面露疑惑,“不是说好,我赢了比试,阁下便让我折一枝吗。”
“君子一言九鼎,东方兄莫不是想反悔?”
“我话里道的是‘胜了再说’。”东方青冢辩驳。
“‘再说’便是容后再议,我何曾许你,又何来反悔一说?”
李相夷捏着梅花,一时哑口无言。
“可……”
他摘都摘了,又不能接回去。
大雪不停地飘落着,把气氛冻得僵死凝滞。
东方青冢眼纳李相夷手里的梅花良久,随后顾首,上下望了望自己的梅树。
他抬手放于树干,指头抠着粗糙的树皮一蜷,下定了某种决心般,大踏步冲进屋内。
出来时,手里多了根火把。
赤红的火焰跃动着,同红梅相映成辉。
他横眼李相夷,咬牙切齿道。
“既有人来折梅,我便将整棵梅树烧了,看你们这些人还如何折!”
在场的人听了,十分震惊。
哪怕是听过这个故事的方多病和笛飞声,哪怕是曾经作为当事人的李莲花。
他当初折梅而去,东方青冢也是怒不可遏,要把梅树烧个干净。
不止烧了,还搬了家,从此又不知所踪。
他那时一阵惋惜,却不能理解,只觉得此人的脾性,很是古怪。
如今的李相夷,也无法理解。
他不过折了一枝而已,东方青冢何至于烧毁整棵梅树。
“东方兄,你……”他上前去拦。
东方青冢甩开他,步到梅树前。
微不可察的叹息,缓缓融在雪里。
“归于尘土,总好过遭人撷取而不得长久。”
“无即是恒远,恒远即是无。”
“无则无念,无则无憾……”
他轻笑一声,欲同另一个时空那样,将火把丢到梅树下。
令一树明艳了冬日的繁华,化为一地的灰烬。
可就在他准备撒手的时候,一道温润如玉的话音传来。
“在下拙见,所谓恒远,实乃存于世间的万般瞬息。”
李莲花到底进了院子,行至东方青冢面前。
他抚了下梅树,“这梅韶华正盛,傲着最严的霜,斗着最寒的雪。”
“此时身毁,岂非毁了它最接近永恒的瞬间。”
“东方兄,”他注目着人,“烧了它,你当真无憾?”
东方青冢举火把的手,不由得一滞。
他欲言又止地,沉吟了很久很久。
久到火把,都快被风雪浇灭了。
李莲花又朝他拱手,“今日家中小友言行失当——”
说到这里,李相夷往他那边走了走。
“我……”
李莲花瞪他一眼,大意是“你什么你”。
李相夷老老实实闭嘴。
李莲花继续说,“在下在此赔罪,日后定对他多加管教。”
“至于那颗雪球……”
他抿了下唇,斟酌说辞。
东方青冢神色一动,平视着他,言语温了下来。
“误会。”
他挥下手,“你们走吧。”
“日后,”他一指李相夷,“别再让他来了。”
李莲花连连应下,一边应,一边暗暗踢了脚李相夷鞋跟。
“还不赶紧的。”
李相夷意会他意思,急忙赔礼道歉,并再三保证,今后绝不踏足此地一步。
还很有眼力见地,去了背篓的地方,帮东方青冢把柴捡好。
东方青冢没说什么。
他把火把杵进雪地里杵灭,之后接过背篓背上,回去了。
六人一狗,也离开了院子。
往莲花楼去的那小段路,李莲花掴下李相夷,仍在训他。
“下次别这样了。”
李相夷老有种感觉,李莲花是在训以前的自己。
他回首了去时,梅树如故。
刹那间,又不如故,而是消散不见的风烟。
失落与遗憾,雨季的河水般,漫过他心头。
他默然地听着应着,一不反驳,二不反抗。
其余四人,排成一排在后面走着,打量着前面的他俩。
“折了枝梅,挨了顿骂。”
方多病双手交叉,枕着头唱。
“真值啊。”南宫弦月拉长调子和。
“能不值吗,”小笛飞声插话道,“还看了场戏。”
笛飞声目光掠过李相夷手里的红梅,负手一笑。
“等去了四顾门,怕是还有场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