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回到前一天晚上,李旦和汤圆的背影消失在楼梯上时,刘神仙嘴里喃喃道:“该来的来了,该走的走了,该了的也要了了。”
他弯腰从床下拿出一个包袱,包袱皮呈现出柔和的黄褐色,明显是一块上好的香云纱,虽然历经数十年摸上去依旧清凉滑爽。打开来,里面是一件折叠的整整齐齐的女式裙装,确切的说一件旗袍。
旗袍上的绣工依旧密实,盘扣也触手如新。这是他当年的一位红颜知己留下的。
回想80多年前,刘神仙出了师门来到全国最繁华的上海滩闯荡。那时候上海主事的还是日本人,大量的汪伪特务也整天招摇过市。其中最大的一支势力就是76号,头头姓丁。
此人原本在国民党政府任职,但后来西迁重庆时被裁撤,眼看着周围的同事朋友都通过各种手段枪到了饭碗,丁却求告无门,再加之文人自带的清高,一气之下离开了重庆。
一路漂泊之后,最终丁下决心投靠了汪精卫政府,很快就成为其特务机关的重要人物。手下的七十六号俨然成为伪政府的头号打手,不论哪家的势力,只要被他盯上结局就是一个死字。
刘神仙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听说了这事儿就有点不服气,心说一个汉奸都能作威作福,那老百姓哪里还有活路。这么想的时候,他也开始接触各方势力。
刘神仙当时主要的谋生手段就是算命,他凭借扎实的学识和过人的天赋,把这个行当玩到了极致。不论你是问命、问财、问因缘,还是找人、找物、找门路,都能三言两语说的清清楚楚。就此,刘神仙出了大名,各路人等都来找他。
借着算命的机会,他也观察着各种人。其中,一个来自北方的时髦女郎进入到他的视线,虽然表面看她也和其他衣着光鲜的年轻女子一样做着卖笑的活计,但刘神仙却从她的言谈举止中看出了些眉目。
首先,她不但能用东洋话和日本人谈笑自如,就是和租界里的那些英国人、法国人、犹太人也能搭上话。你想,舞女多数是穷苦出身,靠着姿色讨点生活,怎么可能精通好几门外语?
再者,每次来算命的时候,她都与其他摩登女子不同,从来不问因缘,而只问一个事情,就是菲尔路76号的丁老板。而且问得非常细致,比如,这个人有什么喜好,喝茶喜欢明前的龙井还是九曲红梅,是用宜兴的紫砂壶还是用景德镇的白瓷碗。
对于这些,刘神仙学的师傅还真没教过,可76号同样有他的主顾。每次算卦时,他都会连夸带拉,连蒙带吓,几次下来基本对丁老板的爱好掌故也算是了然于心。而且只要这些主顾上门,他还会用尽手段不断挖出更多秘辛。
所以,每次她来问,他都是如实相告,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而她也是微笑以应,言谈间干净利落,绝无那些俗脂艳粉的妖娆之气。就这样,三五天见一次面,两人已经形成了某种默契。他只叫她冰小姐,而她称呼他刘先生。
一个月后,就听人说看到了这个时髦女子已经和丁老板同车出行,样子暧昧而亲热。一天傍晚,天马上就全黑了,刘神仙正打算收摊子。高跟鞋清脆的声音由远而近。
他知道,她来了,是冰小姐。
虽然还是那双镶嵌了水晶片的高跟鞋,身上却是一件藏蓝色的棉布旗袍,与平日的穿绸裹缎完全不同。坐下来后,她眼神清澈地看着刘神仙。半晌才开口,声音依旧清脆爽利。
“我知道你是个正派人,值得信。”说着她把一个小包袱递过来。
她告诉刘神仙,里面是自己的一件衣服,本打算结婚时穿,可是没有机会了。她的未婚夫在抗日前线,是一位军官,她希望刘神仙能把这个包袱交给未婚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