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当时规定,诸侯王每年都要来长安朝拜,但是有严格限制,最多在长安逗留二十天,这期间,只能和皇帝见四面。第一面是家庭性质的,诸侯王和皇帝聊聊家常,说说闲话什么的,不对外;第二面,正月初一,诸侯向皇帝献礼,这次是公开的;第三面,第二面之后三天,皇帝设宴款待诸侯,赏赐礼物,这次也是公开的,各种各样的人都参加;第四面,第三面之后两天,诸侯向皇帝告别,回封地,这次是私人性质的。
可是刘武来长安一住就是半年,而且出入都是和刘启坐一辆车子。刘武从梁国带来不少官员,这些人竟然和帝国官员一起上朝,这就有点荒诞了。谁都有意见,可是谁都不敢说话。
窦太后组织家宴,刘启刘武兄弟陪着老太太吃饭。席间,老太太忽然对刘启说了一番话,当着刘武的面,“前朝殷周两代,对自己家人都是很亲近,很尊敬的,哪天我如果不行了,这个弟弟,我就托付给你了。”刘启当时也没想什么,顺口答应了,哥哥照顾弟弟,天经地义嘛。
可是散席后,刘启总觉得老娘的话里有话,无缘无故怎么来这么一句,老太太虽说眼睛生病,看不清东西,可是身体好得很,无论如何也不到托付后事的时候啊?
刘启越想越不对劲,召来一群人研究,包括袁盎。刘启刚说出自己的疑问,袁盎马上就回答道:“太后这是想立梁王为嗣啊!”
刘启一听惊了,“啊?什么?”犹豫了一会儿,又问,“诸位……怎么看?”
下边人几乎异口同声,“梁王是绝对不能立的。”
这些官员们平时由于政见不同或者性格相异,拉帮结派,互相口诛笔伐之类时有发生,难得在这件事上团结一致,全部反对立刘武为嗣。
因为大家看得很清楚,如果刘武真作了皇帝,以他的性格,他手底下那些幕僚们,肯定会取这些人的位置而代之,大家只能卷铺盖卷滚蛋,运气差一点说不定被刘武杀掉。
当然这是私虑,不好说出口,大家心照不宣就行了,刘启估计也明白。
但是即便刨出这一层,从国家角度来讲,刘武也是不能立的。
首先,自古没这传统,殷周两朝近千年,立嗣要选嫡长子,这叫立嫡;没有嫡长子就选最大的儿子,这叫立长;再不行就选个有水平的儿子,这叫立贤;还不行才立其他的。刘邦爷爷当年亲口宣布,大汉继承的是可是周朝的制度。没有哪一条规定说可以立弟弟的,当然也没说不可以立,况且刘启又不是没儿子,还不少,立哪一个都可以。(插一句,刘启本来已经立了太子,叫刘荣,窦太后想让刘武做储君,很大部分是因为刘荣刚刚被刘启废掉了。刘武在这中间只能算个插曲,后文会详细说)。
其次,更重要的,退一万步讲,即便刘武以后真的做了皇帝,再下一任皇帝呢?立刘武的儿子,还是现今皇帝的儿子?这个就不是说话能解决的问题了,极有可能因为争储位,引发内乱,造成难以想象的后果。
袁盎代表大家把这个顾虑向刘启说明了,并以当年宋宣公立弟为嗣,结果后来造成国家动乱作为例证。(宋宣公,名子力,子是姓,前747年—前728年在位。宋宣公立弟为嗣、两者后人争位导致国家动乱确有其事。)
刘启见所有人都反对立梁王,忽然感到放松了,因为他自己根本就没想过让刘武继任皇帝,老娘忽然冒出来的这出,让他手忙脚乱。
不过有个大麻烦,立不立刘武这事儿刘启说了不算,老太太才是决策者。
刘邦当年可没说过后宫不得干政,接下来的吕后干脆临朝称制,不经意间给后世的宫廷女人做了一回榜样,我是女人耶,跟我玩真的?老娘跟你拼了!
刘启自己可不敢去说,老太太刚说“这个弟弟,我就托付给你了”话音才落地一会儿。他自己也没底气,怎么开口啊?“老娘,老三不能做储君……”,他就是不敢。
总要把这次临时会议的结果宣贯给老太太。这种摸逆鳞的事,也就胆子大得没谱的袁盎敢去做。
袁盎领着一大群官员去面见窦太后。窦太后明知道这些人为什么而来,还是接见了。袁盎等人将他们的担忧说了,并再一次用宋宣公作为例证。
老太太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袁盎的心也狂跳了同样长的时间,一直到老太太开口,“也罢,你们回去吧,我让梁王也回去,长安不是他待的地方。”
所有人长舒一口气,鱼贯而退。
窦太后终究是孝文皇帝的遗孀,在国家和私情、理智与情感之间,还是选择了前者。
刘武被老太太赶出长安城,回梁国了。窦太后、刘启、刘武娘儿仨的关系变得尴尬起来,兄弟俩的关系也像遭遇寒流,降温了。
而袁盎以及其他反对他做储君的官员,全部被刘武列入黑名单,他要杀之以泄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