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目是家族祠堂那松木大梁的屋顶,自己正躺在祠堂的青石地面上。稍稍使力,却发现浑身肌肉竟有些酸楚,方才那一切似乎并不只是一场梦境。
他挣扎着站起身来,当抬头看向神龛中的妈祖像时,脑海中似有一道惊雷炸响。那熟悉的端庄面容,可不正是方才梦境那位布衣竹钗的迤逦女子。
“母神托梦?”
吴岳疑窦丛生的扭头看向祠堂门口卸甲处的武器架,发现自己那一对早已惯用的宣花斧果真变成了梦中模样。
当下他再不迟疑,俯身跪地朝妈祖神像郑重的三跪九叩,起身唤来亲兵着甲披挂,然后拎着两柄战斧大踏步的直奔马厩。
战斧被吴岳背在身后,一把寒冷如冰,一把炙热如火,一冷一热两股龙气在他身体中游走,让他浑身感觉说不出的通泰。
“嗒嗒嗒……”
座下宝马名唤极影,毛发如墨,四蹄踏雪,体魄健美,大骨如龙,马首如兔,奔行如风,乃是从西北购得的良驹。
纵马疾行,那突如其来的海雾早已散尽,吴岳一路直闯军卫营房。
“擂鼓……升帐……点将……应卯……”
未进营房正殿,吴岳便大声朝身侧亲兵吩咐道。
此时的大明卫所军早已名存实亡,就算强如戚继光当年也不得不废弃卫所军不用转而重练新军。有戚帅前车之辙,吴岳平日里剿匪自然也不信任地方卫所兵。如今这登州卫营房中驻扎的近两千士兵全是他假托军职私募,其中老兵大都来自被朝廷解散的戚家军,年轻兵源则多来自各处遭受倭患的渔村。
这些人平日里吃住都在兵营,吃穿用度皆由他一人出资。战死抚恤、受伤荣养、退役安置、家眷照顾也皆仰赖他一人,因此其骨子里早已变成吴岳私兵。
三通鼓响后,不过半炷香的时间,卫所校场上便已影影幢幢站满了全副武装的兵卒。二百余马军、五百步卒再加一千辅军,这便是吴岳这些年攒下的所有家底儿。
“指挥使,全员集结无一脱队,请训示!”
吴岳微微颔首,直接驱马踏上点将台,居高临下,安静的审视着自己的军队,一言不发。
吴氏渤海堂,其根基在辽东,登州卫只能算是无心插柳。但对身为柳枝的吴岳而言,这两千人便是他的胆、他的命。
“今夜月色甚好,常闻庙岛地势最宜观月,故我欲轻舟渡海,诸君……可愿助我?”
沉默半晌,吴岳才不疾不徐的朗声说道。在左右传令兵的帮助下,他的话迅速传遍全场。
“愿为指挥使效死!”
“踏平庙岛,助指挥使赏月……”
“踏平庙岛,助指挥使赏月……”
初时的呼喊杂乱无章,但很快场上便只剩一个声音。
戚帅走后四年,东瀛熊野水军假借倭寇之名进占庙岛。从此整个胶东沿岸全在对方的兵锋之下,想来便来,想走便走,完全占据了战略上的主动权。
也是从那时起,吴岳便一直想拔了这颗钉子。为此他专门收拢熟悉庙岛的渔民,平日训练也着重锻炼登岛的能力,甚至还偷偷藏匿缴获的安宅船。奈何朝廷掣肘太多,一直未能成行。
不仅吴岳对庙岛有执念,沿海百姓莫不对庙岛有执念。整个登州卫上下,除那些文官之外,无人不对庙岛有执念。可就是那看似人畜无害的官僚士绅体系,硬生生遏住了胶东军民的咽喉。使得众人空有满腔仇恨热血,却也只能咬碎牙齿合血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