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四人复归客栈,各自分房安歇。杨澈却是辗转难眠,起而欲赏夜景。方出房门,便闻动静,定睛一瞧,原是穆念慈在楼下宵夜。
杨澈悄然走下,在她身旁坐定。烛火映照之下,二人面庞白里泛红。杨澈望着她碗中素面,轻声问道:“还有么?”
穆念慈道:“他们已封火,这是我亲手所做。还有半碗呢,你若不嫌弃……”
杨澈微微颔首,接过那半碗素面,缓缓吃了。面的味精虽清淡,却令他心中暖流涌动。食毕,他复望向穆念慈,欲抬手牵其手腕,连试三次,方鼓起勇气牵住。
穆念慈被杨澈一牵,微微一怔,旋即双颊绯红如霞。她轻轻动了动手腕,却未挣脱,任由杨澈牵着。
穆念慈低声道:“我已无爹无娘,你莫丢弃我。”
杨澈道:“你且稍待。”言罢,返回房间,取出那枪尖已锈之杨家枪枪头。复至楼下,将枪头置于桌上,道:“穆大叔——不,杨大叔之物我已盗回,还烧了完颜洪烈之藏书阁。只是他那日不在,没能杀了他。”
穆念慈望着那枪头,眼中泪光闪烁,轻声道:“多谢。”又忽恐他因未报仇而自暴自弃,便道:“你不要自责,爹娘断不会怪你。”
杨澈轻轻点头,牵着穆念慈之手。穆念慈紧握着枪头,将脸轻轻倚在杨澈宽肩之上。
杨澈心头猛地一跳,嗅着穆念慈发香,虽没有水泊兄麝香要香,却也令他沉醉不已。
穆念慈轻声问道:“这数月你去了何处?”
杨澈遂将诸事一一详述,良久方罢。
杨澈握着穆念慈之手道:“过了孝期,我们便成亲。”言及“成亲”二字,他浑身羞得发热。
穆念慈见他狼狈,知他是真心,也轻笑道:“好……回赤松居也好,回牛家村也罢。我再不让你离开我半步。走了许久,真叫人忧心。”
杨澈道:“我尚不想归隐。”
穆念慈奇道:“为什么?”
杨澈道:“我乃大宋子民,应当为国效力。今大宋内忧外患,我等侠士岂能归隐田园?”又轻握她手,轻声道:“待我了结此事,那时便可安心归隐。”
穆念慈知杨澈心中常悬忠义,且她也是忠心巾帼,闻此言语,哪有不同意之理?便紧紧依着,鼻间“嗯”了一声,道:“我陪你。”
长叙一阵,二人各自回房安睡。
次日一早,四人用过饭,欲至松林演习武艺,杨澈却独自匆匆离去,直至傍晚方归。
三人见他面有愁容,欲问时,黄蓉却拦下,只作不知。
用过晚饭,四人各自回屋,杨澈与郭靖同室而居。郭靖先上床铺,依黄蓉吩咐,假意沉睡。一只眼虚张,只见杨澈来回踱步,长叹不已。
杨澈嗟叹好一阵子,走到床边,郭靖双目微闭,知他正在凝视自己。只听杨澈道:“真睡了?本还想下蒙汗药呢。”言罢,突然转身,打开窗户,衣襟带风,如跳蚤般跳窗而出。
郭靖急忙起身,拍响黄蓉和穆念慈所睡房门。三人皆跟将出去,只见远远一道黑影如跳蚤般向西而去,转瞬不见。
郭靖惊道:“师叔轻功真好。”
黄蓉道:“别赞啦,靖哥哥!再不走便追不上了。”三人当下施展轻功提纵之术,紧追而去。
然他三人轻功怎及杨澈?追赶许久,只见黑影忽现,又瞬间消失。穆念慈轻功不佳,本不愿在追赶,那黄蓉却架着她追赶,还道:“你不怕他去找小娇娘么?”
三人虽轻功不及他,然方向总是不错。跟了多时,才隐隐跟上,虽只相距二十丈远,却不敢放慢脚步,生怕慢一步便追不上了。
只见杨澈直奔县镇,到了镇上,轻轻跃上一屋,四下一望,扑向南首一座最高之楼房。
黄蓉日日到镇买菜,知晓此乃当地太守蒋家宅第。黄蓉心想:“他莫不是来杀人的?”
听得“杀人”二字,穆念慈心下一怔,郭靖亦不解,忙问:“小师叔好端端为何杀人?”
黄蓉道:“你们当真不知?近日江湖流传一刺客之名,唤作‘钩魂纪昌’,专好杀贪官污吏、为富不仁之人。”又环顾四周,凑近二人轻声道:“伯清的兵器乃一杆钩镰枪,正应了‘钩魂’;再者,你们不是说他暗器功夫数一数二么?那不正好应了‘纪昌’么?”
转念之间,四人已一前三后来到蒋邸之旁。
众人见那宅第门口,好生明亮,探头一望,大门前点着两盏大灯笼,灯笼上写“大金国钦使”五个扁扁金字,灯笼下面四名金兵手持腰刀,守在门口。
黄蓉道:“金狗之钦差!他好似真的是来杀人的。”
郭靖道:“那如何是好?”
黄蓉道:“人家要放火,我们自然要帮忙煽风啊!对吧,穆姊姊?”
穆念慈奇道:“问我作甚?”
黄蓉道:“因为这是你的情郎啊。”
穆念慈闻言,双颊绯红,却也不再扭捏,微微点头道:“若他真是为惩奸除恶,那我们便助他一臂之力。”
却说杨澈绕至后院,如蟋蟀般跳进墙去,落地无声。此处乃是一座花园,花木罕见,假山假河皆有。杨澈跃至一树顶,环顾四周,随后又飘至另一棵树上。动作轻盈,树虽有动,却如微风轻拂一般。
三人轻轻跟上,皆叹杨澈轻功绝佳。他三个眼见杨澈走向纸窗上透出烛光之东厢房去,纸窗上映出一个男子黑影,似在房中踱来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