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二人随陆冠英来到膳堂,只见郭靖与黄蓉已坐了。那渔人已不作渔人打扮,穿着儒生衣巾,坐在主位上,笑吟吟拱手。杨澈与穆念慈回礼。
四人行走江湖,不敢露身份,便按序齿不按辈分,穆念慈年长郭靖几月,坐第一位;郭靖次之,坐第二位;黄蓉年长杨澈小半年,坐第三位;杨澈年纪最小,第四位坐定了。陆冠英也坐了陪客座。
陆庄主拍拍手,仆者便将些河鲜上来——白银盘装青螺,河虾用酒浸过。又将清蒸肥鳜鱼,酸辣鲤鱼汤,还有些生鱼鲙先后上了。
陆庄主笑道:“这些鱼可是杨小哥的香獐捉的,可得多吃。”
众人笑了一番。杨澈见鱼鲙新鲜,贪爱爽口,多吃了些。又要吃时,穆念慈轻轻拦住杨澈,道:“不可贪多,这生鱼鲙吃多了怕你肠胃不适。”
杨澈微微一怔,随即露出一抹温柔的笑容,听话地放下了筷子。转去吃那清蒸鳜鱼,尝了一口,鱼肉鲜嫩,味道清香。
鱼之一物,讲究个“鲜”字。现捉现吃,专吃活肉,死了便十分难吃,又腥又怪。吃鱼的活肉,生鱼鲙是上上等,其次就是清蒸了。只有好鱼才敢生吃或清蒸,可见今日这桌上的鱼皆是佳品。
众人吃罢了饭,陆庄主又命人烧了热汤,请四人沐浴。四人先后沐浴罢了,换上洁净衣服,又在庭园中赏花嬉戏。此时陆冠英又来请四人去东书房。
众人一面说话,一面走进内厅。
只见这庄子内面陈设华美,雕梁画栋,极穷巧思,比诸北方质朴雄大的大庄院,又自不同。
过了三进庭院,来到后厅,只听得那陆庄主的声音叫道:“快请进,快请进。”
众人转过一座屏风,只见书房门大开,只见陆庄主手里拿著一柄洁白的羽扇,笑吟吟的拱手。
书房琳琅满目,全是诗书典籍,几上桌上摆著许多铜器玉器,看来都是古物,壁上挂著一副对联。
黄蓉看了不觉一怔,原来上联是“绮罗堆里埋神剑”,下联是“萧鼓声中老客星”,那正是她父亲黄药师口中时常闲吟的两句诗句。
对联下款写“五湖废人病中涂鸦”。想来“五湖废人”必是那庄主的号了。
杨澈瞧了,道:“好字,只是……”才说了一半,就不说了,只怕得罪了陆庄主。
陆庄主见杨澈欲言又止,微笑着说道:“杨小哥但说无妨,不必有顾虑。”
杨澈微微沉吟,而后说道:“这字笔走龙蛇,确实精妙,只是这对联之意似乎有些落寞萧索。”
黄蓉道:“是了。这字似是一腔愤激,满腹委曲,笔力固然雄健之极;然字锋芒四射,与这两句诗中恬然自安、封剑归隐的境界似乎不甚贴切。”
言罢,二人同时赔礼:“小子狂妄,庄主可别见怪。”
那人听了一声长叹,半晌不语。
黄蓉道:“我们二人年幼无知,胡言乱道,要请庄主恕罪。”
陆庄主道:“黄小哥说那里话?我这番心情,今日才被你每看破,二位真真是我生平第一知己。”顿了顿,又道:“二位法眼鉴赏如此之精,想是家学渊源,令尊必是名宿大儒了,不知名讳如何称呼。”
杨澈道:“先考山野村夫,我从未见过先考。”
黄蓉却微微一笑,道:“家尊也不过是个爱舞文弄墨的闲人罢了,不提也罢。”
陆庄主叹道:“才人不遇,古今同慨。”他还想考较考较二人的才情,说道:“二位小哥,我每一见如故,我想请二位赐一幅法书,好令在下日夕相对,如接清神。”
杨澈谦道:“小子笔蠢,让庄主见笑。”
黄蓉笑道:“啊哟!小可拙笔,岂敢有污庄主令目?”
陆庄主听他们语气是答应了,心中大喜,忙命书僮在案上铺开一张大宣纸,研墨伺候。
杨澈提书泼墨,画了一个“宋公明骑马看人耍胡敲”的图,观他笔势,有几分梁疯子风采。画罢,又提下一诗宋公明的一首胡敲诗:
一声高了一声低,嘹亮声音透碧霄。
空有许多雄气力,无人提挈谩徒劳。
黄蓉见杨澈画罢诗成,不甘落后,略一思索,便提笔在纸上画了起来,画的是一个中年书生在月明之夜中庭伫立,仰天长叹,神情十分寂寞。观其画风,颇有张择端风采。
画罢之后,在左上角题了岳飞所作的《小重山》词一首:
昨夜寒蛩不住鸣。惊回千里梦,已三更。起来独自绕阶行。人悄悄,帘外月眬明。白首为功名。旧山松竹老,阻归程。欲将心事付瑶筝,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陆庄主看了大喜,连连称谢。又看了二人的字,杨澈用的是米癫的草书,黄蓉用的是东坡居士的行书。
陆庄主凝视着两幅书画,良久方才叹道:“二位小哥真乃人中龙凤,才情非凡。此等佳作,实乃我之幸事。”
众人皆默默看着书画,心中各有所思。郭靖虽不懂书画之妙,却也能感受到其中的不凡之气。穆念慈则微微颔首,眼中流露出赞赏之意。
众人又交谈片刻,陆庄主便命人将书画小心收起,妥善保管。随后,众人又在书房中赏玩了一些古物,谈论了一些诗词书画之理。
不知不觉,夜色已深。陆庄主道:“这里张公、善权二洞,是天下奇景,几位在敝处多盘桓几日,慢慢观赏。”又道:“今日与诸位相谈甚欢,实不忍分别。但夜色已晚,几位小友也该早些歇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