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泽鸿不知道马武在想什么,若知道,应该让他与董二沟通一下。
厂卫对他的评断竟然一模一样,可见他的‘异类’很突出。
但他脑海中的自己,与厂卫看到的也不一样。
宁远伯李家败落的时候,辽东、辽西将门集体衰落,大伯祖大寿在万历三十二年、25岁的时候才承袭宁远卫指挥佥事。
这是个卫所武职,大明朝卫所职衔早已形同虚设,真正握有兵权的是营兵制下的武将,非营兵武将就算总兵也是个打酱油的货色。
万历三十七年,祖大寿30岁的时候转为营兵,在懿路城任备御的低阶武官,负责管理一个百人的兵堡防务。
懿路地处荒凉的辽北,祖大寿在此任职远离辽西祖地,非长久之计,走门路使银子调回宁远城附近。
万历四十年,祖大寿任宁远卫中右所游击,距离宁远城三十里,是最近的兵堡,专职防御鞑靼喀尔喀部落。
可惜干了一年,喀尔喀部五百人犯边劫掠,祖大寿第一次作战,‘光荣’跑了,因临阵先退被问罪下狱。
祖家毕竟是辽东不多的将门,杀了影响军心,祖大寿在辽东总兵衙门镇抚使的‘监狱’实实在在蹲了三年牢,等来了朝廷的判决:监候处决。
这是大明朝的司法实践运用,若是刑事重犯,监候处决的意思就是谨慎核实一次,来年秋季处决。
但祖大寿是武将,斩立决变成监候处决,意思是只斩‘官帽’,人可以活着,官场不需要你、大明朝不需要你,滚回家抱孩子去吧。
祖大寿遭遇了彻底的官场失败,牵连兄弟们失去全部官职,但命运却垂青了祖家,短短三年,祖家躲过了抚顺之战、萨尔浒之役、辽沈之役,成为辽东唯一‘全身而退’的将门。
万历驾崩了,泰昌元年来到,辽东缺兵少将,在家的祖大寿突然复职,还升官了,出任靖东营游击将军。
还没到任,泰昌又驾崩,天启皇帝上位,祖大寿又莫名其妙升参将,在广宁巡抚王化贞麾下担任中军官。
这时候,十岁的祖泽鸿已经有了清晰的记忆。
广宁溃败突然到来。
前线一场小小的失败,辽西三十万大军被努尔哈赤吓破胆,屁股后一个追兵都没有,明军直接溃败七百里,从前线惊慌失措跑回山海关,古今战史奇观。
祖大寿本是中军官,他更应该羞耻,声望更应该一落千丈。
但祖大寿退到宁远后,抓住机会完美逆袭,他不仅没有跟随大军继续退,反而勒令全家退守觉华岛,誓与辽西共存亡。
共存亡不守宁远城,你跑到觉华岛做什么?
但不管怎么说,祖大寿是唯一没有退到山海的中军官,大明朝好歹留了一丝颜面。
因为明军溃逃太快,努尔哈赤刚刚攻占辽阳,辽东大片土地和城池来不及消化,根本没想到明朝会丢弃辽西,他也很干脆,占领广宁打通草原通道后,直接搬师回家,对大凌河、锦州、松山、塔山、宁远等重镇,连看都未看一眼。
好嘛,从大凌河到山海关七百里真空地带,只有祖家兄弟九人带着长辈留下来的875名家丁,是唯一成建制留守关外的军队,想不出名都难。
祖家迎来第一个贵人,帝师孙承宗出镇辽东,对祖家的‘英勇’非常赞赏,一家‘收复’二十多城,祖家兄弟全部成了营兵体系中的将军。
从此刻起,祖家的性质变了,不再是守土的将门,而是军事集团。
这是祖大寿为首的辽西将门对广宁溃败的反思成果。
朝廷认为广宁溃败是经抚不和,熊廷弼和王化贞因此被问罪,但辽东出身的基层将官不这么认为,他们认为广宁惨败是信任崩塌的后果。
经抚不和是表象,内因是辽人对朝廷完全没有信任,百姓与将官、文官与武将、文官与文官、武将与武将,任何人对彼此都没有任何信任,广宁溃败是必然的结局。
将门这个反思太牛了,但他们无法撼动中枢,只能改变自己,更加注重家将的培养,更加注重与封疆大吏的关系,不再以‘效死’为目标,而是与封疆大吏做朋友。
这一指导思想让祖家彻底变为军阀,就算以后改朝换代,祖家后人也因此受益三百年。
改变的开始阶段,祖大寿虽然无法主事一方,但袁崇焕、满桂筑城,手下超过八成是祖家的人,没祖家安抚百姓,宁远也无法成为要塞,也不会有后来的宁远大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