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廿六年四月,天津,塘沽。
正如前章所说,司徒聘婷对于天津这座城市不甚熟悉,她不知道这座城市在华北平原上的重要程度,更不知道自己的一腔热情能不能在此发光发热,一股脑的决定,原本就是对自己极其不负责的想法和做法,早在美国总部得知她愿前往华北报道之时起,就曾致电报劝阻,可谁也不知道她的真实想法是什么?
那此刻,一切都已经没有了退路,又或许是一片穷途末路了。
狭窄的骡子车仍旧在碎石路上行进着,一颗颗石子被碾压地蹦得四处乱飞,她不知道这辆车会带她去哪里?那位舒伯父又是怎样的一个人?这些问题不得不让她陷入困惑。
不多时,她透过布缝望见车子驶进了一处开阔的广场,广场上有一根至少是三十英尺的铁杆子,铁杆的顶上飘扬着英国国旗,周围有不少小尖顶的外国建筑。
此处已经进入外国租界,可以看到不少外国人行在马路上,他们几乎都穿着像样的西服,戴着一顶平顶的圆帽,面上没有表情时,给人特别精明的错觉。
管家似乎很熟悉这里的路线,见他手中的皮鞭子抽打着面前的骡子,干脆又有力,那几个跟着他一起到码头的人就小跑着在骡子车四周,他们似乎都偏瘦,没有外国人的高个子和粗壮的身材,可却感觉有使不完的韧劲。
司徒聘婷倚在门口的板子边问管家:“我们现在是去哪里?”
手里挥舞着鞭子的管家一边挥出一鞭一边转头回答她:“先去英国区,舒老板已经在那里等候您了!”
“这里过去远吗?”她又好奇地问道。
“不算特别远,骡子车跑得快就一个时辰,慢点也不会超过半个时辰,司徒小姐若是困了,可以先在车里休息片刻,等到了地儿我再叫您!”管家还用的是中国的计时单位,索性司徒聘婷是知晓的。’
她有些索然无味,问管家可不可以坐到另一边的板沿上,管家没反对也没有同意,她也没有再等待答复,一线布帘就坐到了左边,四周的几个人特别好奇地瞟她。
眼见四周也有许多平民的宅子,倒也没有沙洲上的那般潦倒,她转身又进了车厢,不一会儿,拿出了那台伊士曼胶片相机,旁边的管家见她拿出了一个新鲜的玩意,也没有惊讶反而是特别淡定地问她:“司徒小姐也有这样的洋玩意啊?我家老板也有一个你那样的,我见好多洋人也有,这玩意儿可真神奇,还能把人给放进去!”管家似乎并不清楚相机的成像原理。
“这是美国人发明的摄影技术,能把你看到的一切都装进去,来,管家看这边…”司徒聘婷一边鼓捣一边以最浅显易懂的方式解释,只听见咔嚓一声,刚刚转头的管家已经被她记录下来。
接着,她又对着一旁的几栋民房拍了几张。
车几乎是从塘沽码头穿过租界,英国区是其中最大的一个社区,社区内几乎囊括了所有的生活和配套设施,俨然是一个“小英国”。
克森士道,位于英租界的东南边缘,是一条极具代表的街道。
街道不大,却也被各式各样的中英文招牌点缀的热闹无比,有卖洋服的裁缝店、各国小百货的商店、摄影店,你能想到的东西这里都有,也许你想不到的东西,这里也有。
这对于司徒聘婷来说,无疑是巨大的冲击,从来没有来过这座城市,却惊讶于它的繁华也许是广州也要赞叹不已吧?
难怪在初初见到司徒聘婷时,管家没有表现太多的惊讶,原来别人早已见怪不怪了,这让她第一次对自己疯狂的举动报以庆幸,就像彼得讲的那样,不出去看看,永远只会被禁锢在一个小小的自我感觉良好的怪圈里,根本不知道这个世界有多大!也就无法真正写出真实的报道!
这样的认知,让她最开始踏上这片陌生土地的惶恐感烟消云散。
塘沽与天津城其实是两片分离的区域,它们大约相隔三十英里的距离,从塘沽的火车站去天津城大概还需要两个小时左右,但塘沽又是除了大沽码头之外,唯一可以在此登陆的地方,当然,要绕向再北端一些的海港口,不怕麻烦的话,也是可行的。
而与塘沽以白河为隔的大沽,那座城里有大清的各署部门,两座城市互不联系却又相互制约,这些都是管家告诉司徒聘婷的。
当她恍然明白其中情形时,才觉幸运,当那个接驳船工问她去哪里时,她竟然傻乎乎地说去天津,其实也并没有什么错误,只是当地人把几块区域分得特别清楚,也许那位船工早就看出她要去的目的地了吧?
骡子车的行驶速度并不快,纵使管家已经把他手上那条皮鞭抽得唰唰作响,可那头骡子依然没有乱了自己的步调,多么随心所欲的一头骡子啊!
两人一路谈话,倒也不算太乱熬,在进入租界后,路面的状况似乎好了不少,已经是平整的石板路了。
最终,车子在一栋三层楼的洋房门口停了下来,管家示意她先下车等待,自己要先把骡子车停去房后的棚子里。
从外面看,一楼是几间宽敞的店面,还装有几面玻璃橱窗,展示着不同款式的衣服,这是一家很妙的服装店,不时有人从里面出来,也有人从外面进去,多以洋人为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