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eenan急忙捂他的嘴,可还是晚了,小孩子们都听见了,顿时七嘴八舌地问他们是什么时候结的婚,有没有小baby,为什么以前从来没见过她。 赵影和徐淑一前一后回到大堂的时候,只见孩子们齐刷刷地看了过来,一双双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倒是把徐淑吓了一跳。 “在和Kee聊什么?” “这是我们的秘密!”孩子们异口同声。 被孩子们包围的Keenan脸上有可疑的红晕,躲开了小幸福的视线。 唔,有猫腻…… 开餐了,孩子们各自落了座位,端着小碗自己盛饭盛菜,倒汤,安安静静,井然有序。 徐淑左手边的位置空了两个,放着餐具没有人坐。 “是留给昨天刚来的小姑娘和陪她来的男孩子的。他们还在楼上,大概还没缓过来。” Keenan放下碗筷:“我上去看看。” 赵影也起身跟上他。 楼里破旧,但还算干净,光线也很充裕,才刚刚拐上二楼,就传来小女孩的啜泣,叫人心疼。 “阿妈如果知道你在挨饿会难过,翡翡,听话去吃点东西吧……”熟悉的声音传来,赵影很快分辨出是达达的嗓音。 所以,正在哭的小女孩就是昨天被白头盔抱着拍照的那个小姑娘吧。 门没关,赵影一眼看见了坐在角落里头发凌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女孩,仍旧是昨天那身衣裳,脏兮兮的带着暗色血污。 蹲在她面前的是一只“唐老鸭”,肥翘的屁|股撅着,大脚蹼的布破了,露出里面的鞋带,看起来说不出的好笑又心酸。 听见脚步声,“唐老鸭”笨拙地回过头,从鸭子嘴下露出一双眼睛,看见是赵影他们立刻蹒跚地站起身:“是你们啊。” 小女孩翡翡揉着眼睛,扑簌簌地掉眼泪,一下就认出赵影来,顿时眉头一耷,委屈地喃喃。 达达眼睛一亮,转头对赵影说:“她问能不能抱抱她?” 翡翡伸出细弱的胳膊,手臂上的擦伤还红肿着。 赵影蹲下身,将小小的人拥入怀中,手才刚刚落在瘦骨嶙峋的背上,就听见翡翡猛地哭出声来,像是终于得到了宣泄,一声声MAMA叫得赵影心都被揪起来了。 孩子泪水源源不断地滚进赵影领口,也许因为在母亲去世之后,赵影是第一个给于她温暖的人,所以她把眷恋都移情到了赵影身上。 许久,翡翡终于哭累了,一动不动地趴在赵影肩头。 “……她睡着了。”达达轻声说,“昨天一夜她都在哭,不肯睡,累坏了。” 赵影想抱着小家伙站起来,没想到蹲得太久,腿麻痹得厉害,踉跄了两下,幸好被人扶住了腰身,背抵在坚实的胸膛上。 是Keenan。 他蹙眉,低声说:“低血糖,起身不会缓一缓?”说着,从赵影手里接过翡翡,熟练地轻拍着背放在小床上。 翡翡闭着眼睛,反复呢喃着什么。 “翡翡在问,为什么那些人不救她的妈妈。”达达脸色很差,显然一夜也没休息好,“她昨夜一直都在问这个。” 翡翡问的,大概是那些戴着白色救援头盔的人。赵影看见他们的时候就是在摆拍,拍完就丢下翡翡走了,根本没打算施救。 “让她睡一会吧。”Keenan打断了达达的话。 三人到楼下的时候,小朋友们已经吃得差不多了,正在水池边洗碗,乖巧而安静。 徐淑正和几个志愿者一起收拾桌子,见他们下来,指着一边小圆桌说:“给你们留下了,翡翡那孩子还是不肯来吃饭吗?” “她睡着了,醒来以后再吃吧。”赵影说。 “能睡就好,赵小姐,我觉得你很适合这份工作。” 赵影略感意外,看了眼旁边小桌,正和达达一起吃饭的Keenan正看过来,发现她注意自己,他又若无其事地收回了视线。 “为什么这么说?” 徐淑将一株小花插在清水里,看着孩子们的背影说:“这个时代、这个地方能给孩子们的慰藉太少,需要阳光的人事物,刚好你就是。小孩子的直觉很敏锐,你身上的特质让他们感觉快乐,所以他们喜欢你。” 果然,孩子们正回头偷懒她们,眼睛里有光。 赵影笑着,端碗回到小圆桌边。 “被夸两句就飘了?”Keenan喝了口汤,随口说。 “被人喜欢,难道你不会高兴?” “那要看被谁。”Keenan优雅地擦了擦嘴角,端着碗起身走了,留下赵影干瞪眼。 一直愁云惨雾的达达难得露出一丝轻快:“看你们俩相处,就像一对老夫老妻。” 老夫妻?他明明一直在怼她好不好! 达达说:“你那碗,他本来都拿起来了结果又放回去。” “为什么?” “这碗里有肉,他那碗没有。” 赵影从小爱吃荤,寡吃不胖,陆靳泓曾取笑她是属金钱豹的。 也许是徐淑的手艺好,赵影吃得连粒米都没剩。 达达把自己没碰过的碟子递过来:“……看你好像不够吃。” “……我饱了,饱了。”赵影连忙红着脸擦嘴。 达达笑得很憨厚,但笑完了,眼底就又升起浓浓的愁绪。 翡翡并没有睡太久,很快就从楼上赤着脚跑下楼来,一看见赵影就扑进她怀中,死活不肯撒手。 Keenan在一边给孩子们打防疫针,赵影则怀里抱着翡翡,给其他孩子讲故事。 徐淑教过他们一些简单的中文,所以赵影也放慢了语速用中文讲故事。 手上的童话书讲完了,孩子们依旧意犹未尽,缠着赵影继续,她看了眼不远处正在忙碌的Keenan,他似乎并没有注意他们。 “好吧,那再讲最后一个故事吧。” “好呀!” “从前有一个王子,他特别特别喜欢一个公主,希望能娶她为妻。公主说,如果你能在我阳台下站满777天,我就嫁给你。” 小孩子们叫道:“700多天!这么久啊……” 赵影点头:“王子就一天,两天,三天地等着,一等就是776天,再过一天就可以娶公主了。”” “然后呢?” “然后王子走了,他没有等完最后一天,也没有娶公主,在第776天,他走了。” 孩子们瞪大了眼睛,异口同声地问:“为什么?都等了这么久了,最后一天为什么不等了?” 赵影低下头,轻轻摆弄着手中的书页:“因为王子用776天的等待证明自己对公主的爱,用最后的一天……证明自己的尊严。” “什么是尊严?” 大大小小的孩子们都没听懂这句话,太深奥了。 小罗塞问:“赵姐姐你是公主吗?那谁是王子?Kee吗?” “不,我不是公主。”赵影站起身,脸上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我是王子。” 孩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犯了迷糊。 Keenan已经收好了医药箱,起身走过来,从赵影手里取过童话书,一边说:“不早了,该回营地了。” 赵影嗯了一声,就走开了。 Keenan正要将书合上,忽然看见了书页里渲开的一滴泪,食指轻扫,凉凉地沾在指尖。 他抬眼,只见赵影已经带着笑俯身和孩子们交谈了。 说要走,翡翡就开始掉眼泪,抱着赵影的大腿不放,哭得鼻涕眼泪连成线。 赵影心软,解下了腕表给她,并且把邮箱给她,答应常常联系,还会跟着Keenan来看她。 如此这般,翡翡才总算嗅着鼻涕可怜巴巴地点点头,依依不舍地和孩子们一起挥手道别。 赵影问达达要不要一起离开,达达犹豫了一下,拒绝了。于是他们乘夜返回,月朗风高,沙漠里没有照明,全靠车灯。 赵影几次觉得Keenan侧目看她,可她回过头,又见他正专心开车。 在又一次“抓现行”失败之后,她干脆盯着对方的侧脸,不挪视线了。 “看什么?”Keenan问。 “你的脸。” “我的脸有什么好看的。” “你确实不好看,”赵影理直气壮地说,“但架不住我爱看。” “……”Keenan动了动眉。 “776天。”赵影没头没脑地说,“这776天,我会站在阳台下,你低头就能看见的地方。”她爱他,但依旧希望为自己保留一些尊严。 Keenan侧脸,总算四目相对,女孩的目光澄澈,带着孤注一掷的勇敢。 赵影也不管他到底听懂没有,深深看了他一眼,低头开始在包里翻找,不一会儿就掏出一只红色的腕表来。 在如今看来,这是有点老土的款式,红色的布面表带已经褪色,表盘光洁,走针也很稳定,显然保管得非常细致。 在看见这块手表的瞬间,吉普车冲了一下。 赵影的手腕上有一块旧疤,是中□□动会的时候争强好胜留下的,所以她一直有戴手表的习惯,表面刚刚好可以遮挡疤痕。 这块旧石英表就是中考考场外,陆靳泓送她的护身符。一晃十多年,她换了无数次电池,依旧将它保存完好。 “这手表很老古董,是不是?”赵影轻声自语,“这是一个特别重要的人十年前送的,它能保佑我万事如意。” “……是么。”略带沙哑。 赵影抿抿嘴,很快又换上没心没肺地表情,点头:“嗯,非常重要。重要到无论他做过什么,因为什么而离开,我都还在等他回来。” “既然要等人回来,就好好地等,”Keenan的声音有些生涩,“跑到这种兵荒马乱的地方冒险,叫什么等?” “那是因为我已经等了732天,再继续等下去,”她吸了一下鼻子,笑着说,“我怕他会忘了回来的路,把自己给弄丢了。” 马达声轰轰,改装过的轮胎在沙漠中发出巨大的摩擦声响。 除此以外,一片寂静。 赵影目不转睛地看着Keenan,不放过任何细节,滑动的喉结,微颤的唇角,关节发白的手,还有微弱的光线里若有似无的泪光。 他不是真的忘了,更不是对她毫不留恋,可赵影实在找不到合适的理由,为什么明明这里只有彼此,他还是要装成陌生人? 一路飞驰,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返回营地之后,车刚停稳,赵影就拉开车门跳下了车。 Keenan站在门边,看见跑远了的某人狠狠地抹了一把脸,手表的面盘反射着光,那么耀眼,刺得他的眼睛都发酸,摸着拉渣的胡须苦笑。 两年,他从来不敢出现在她面前,怕的就是眼前的这一幕——对她的眼泪,他根本没有抵抗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