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明皇帝含笑地点了点头。越看蒋羽,眼里就越多的惋惜,这么好的大臣,上哪里去找啊!蒋羽的业务能力实在堪称大昭官僚的楷模,其它官僚要是都像蒋羽一样能干,自己用得着这么费心吗?唉!可惜这蒋羽是个中立派,不能为自己的改革势力所用,实在是遗憾啊!
如果有机会,一定要让蒋羽为自己的改革大业所用!正明皇帝更加坚定了自己的这一决心。这样难得的人才,自己没道理不重用,无奈蒋羽的心思自己实在摸不透。明哲保身吗?淡泊名利吗?都像是又都好像不是。算了!不能让这样的人才投入自己的阵营,那至少别让他投入敌对的阵营,目前的情况,让他在自己的岗位上继续发光发热倒也挺好。
正明皇帝自顾自地摇了摇头,而这整场朝会也很快就平静地收了场。
散朝时,其它官员大多结伴而行,而蒋羽则是极其少数的独来独往的人,至少到了他这个品级,每个官员身边都会有不少人簇拥。但蒋羽既不簇拥别人,也不接受别人的簇拥,大步朝着自家府邸走去。
只不过蒋羽不希望惹麻烦,而麻烦却总是朝他袭来。
汪亿本来和跟着自己的一帮小弟大摇大摆地离去,他身旁的官员都是以一副笑脸仰视着他,各种好听的话说个没完没了,而汪亿早都听腻了,但也不介意多听,就任由底下的官员吹捧着自己。而当看到孤身一人的蒋羽走到自己前头后,汪亿动了心思。
明明在众多部门的汇报中,自己的工部才是最为亮眼的那个才对,至少自己的部门还看得见回报,且他自认为那些工程也完成得很不错,但皇帝还要诘问于他。而到了蒋羽的礼部,他们的工作居然得到了皇帝的高度评价,把自己的工部都给比了下去。这让汪亿很是气恼。
哼!礼部做的都是一些无足轻重的工作,基本都是用来糊弄世人的面子工程,自然好办。哪像自己的工部,做的各种事情都是利国利民的大事,就这也是礼部能比的?是蒋羽能比的?
如果蒋羽是自家派系的鹰犬,倒也罢了,可这蒋羽的态度却暧昧得很,一时很皇帝走得很近,一时和王沧他们走得很近,一时又跟老丞相关系亲密。在汪亿眼里,这种人和曹刻那种骑墙的软骨头没什么两样,立场不坚定的虫豸,又有什么好得意的?
汪亿故意加快了步伐,拦在了蒋羽的前头,捻着胡须,轻蔑不已地看向蒋羽。
而蒋羽看到汪亿前来,不管对方脸上是什么神色,他和和气气地向对方行了一个礼。
“汪大人啊!怎么?有何指教吗?在下洗耳恭听。”
蒋羽过于恭顺的态度令故意找茬的汪亿气消了一半,他虽知道蒋羽不是什么难捏的柿子,但似乎也有些软过头了吧?
可箭都到弦上了,没有不发的道理,虽然汪亿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指教什么,能也别管那么多,反正他就是见不得这姓蒋的好。
汪亿“哼”了一声,冲蒋羽说道:
“蒋尚书,为人臣属,讲究的是谋事必尽心,谋职必尽忠。可你身为朝廷的尚书大臣,对朝政大事却是不闻不问,各项重大议程也都极力默不作声,须知明哲保身只不过是鼠辈的掩饰,不是我辈臣僚的范例!蒋大人此举,便是尽心,便是尽忠?呵!先前,朝会上公开议论对宣和谈一事,蒋大人明知和谈之事是会被钉在耻辱柱的误国大事,贻害我大昭社稷甚矣!可当与高鹤等人争执之际,却不见蒋大人直言匡正,不知而不为,倒也罢了,可明知而不为,又岂能不是罪过?蒋大人这般行径,对得起你这尚书一职吗?对得起圣上吗?对得起我大昭的社稷吗?蒋大人若真是心念社稷,心怀忠义,就当积极参与朝堂的各项议程,匡君之过,明政之得失,还是说蒋大人信奉的,是‘大隐隐于朝’?哼!我大昭不需要这样不作为的官员!”
汪亿说起这番话堪称道貌岸然到了极致,眉宇之中、包括言语之中,无不透着一股傲然人间的凛然正气,令旁边的许多汪亿的小弟们佩服得是五体投地。汪大人这样的气概,这才是国之柱石该有的气概啊!汪大人不愧是我大昭真正的社稷之臣啊!
而其它旁观的官员,如果不是对汪亿的为人早已熟知,只怕也会以为刚刚说这番话的是什么大昭忠良。
将不久前还在朝堂上大受褒扬的蒋羽数落了一通,汪亿很是畅快,他本还期待着蒋羽会反驳,然后自己继续与之争执,最后自己漂亮地驳倒蒋羽,让对方颜面扫地。光是想想,汪亿就满心的成就感。
可出乎汪亿意料的是,蒋羽听闻了这么言辞激烈的批评后,非但没有任何反驳回去的意思,而是朝着汪亿深深一躬,道:
“汪大人说的有道理!蒋羽受教!蒋羽必每日三省吾身,不负汪大人教诲?”
哎?汪亿看向蒋羽的目光满是难以置信,嚯,堂堂朝廷重臣哎,就这样不要面子的?周围那么多大臣都看着呢!哥们,就不能支棱点?他本来准备了各种各样的话来应付蒋羽接下来的反驳,结果蒋羽恰恰给了一个让他无言以对的回答,这属实是出乎他的意料。
汪亿正纠结着,对方已经认错了,自己还要再咄咄逼人,那就是自己的不体面了,而且对方嘴上说“三省吾身”,是真的反省还是做做样子自己也不知道,是真的改变还是仅仅糊弄糊弄自己,自己也不知道,不知道,那就没办法就此开喷。
这下有点棘手了,他不怕和蒋羽硬刚,自己混迹朝堂这么多年唯独不怕和人刚,但别人要是不和他刚,甚至连个下嘴的机会都不给他,那的确令他不知所措。
汪亿没有想到,蒋羽不反驳自己,反驳自己的却是另有其人,而且是自己无论如何不能反驳回去的人——严万忠拄着拐杖、皱着眉头走了过来。
“汪亿!”
严万忠一边喊,一边用拐杖点了点地,就是这轻轻地点了点地,汪亿感到似乎自己的心跟着震了震,立马换上了一副和善的笑脸,连个体都仿佛矮了一截,并对丞相说道:
“丞相大人!您老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朝堂的一位肱骨大臣是如何诋毁另一位肱骨大臣的!”
老丞相苍老的面颊展现出了少有的惊人气魄,刚刚还威风不已的汪亿一下子就变成了一个犯了错等候大人发落的小孩,听凭老丞相的教训。
“丞相!”
见严万忠近前,蒋羽也向他行了一礼,但却被严万忠给拦了住,严万忠以和蔼的面容对蒋羽说道:
“蒋大人!失礼了!汪尚书一时无状,冲撞了蒋大人,两位都是国之柱石,切不可生了嫌隙,以使亲者痛仇者快!”
“怎会生嫌隙?丞相您言重了!”
蒋羽微笑着说道。看到蒋羽的态度十分友好,严万忠也算满意,他转头便严厉地斥责起了汪亿。
“汪尚书!这一点你要好好学学蒋大人,身为朝堂重臣,怎么能这么没有器量呢?蒋大人尽心竭力地将礼部的事务处理好,难道不算对我大昭尽心尽忠?你这是什么道理?难道要像你工部,修个工程半天都修不好,只好好大喜功、邀功卖弄以及四处惹是生非才算尽心尽忠?都是我大昭的社稷之臣,将手头的事务处理好,不愧这身官服,不愧圣上天恩,便比什么都重要,你听明白了吗?”
“汪某…听明白了!”
“听明白了就好!”
严万忠看向汪亿的眼神这才渐渐缓和了下去,随即又转头看向了蒋羽,笑道:
“蒋大人不计较?”
“绝不会计较!”
“那好!”
严万忠点了点头,说道:
“那样最好。”
众目睽睽之下,汪亿对蒋羽的进攻竟然以汪亿本人吃瘪而告终。在严万忠的示意下,汪亿不得已灰溜溜离去。
离开后,汪亿很不理解地对严万忠说道:
“丞相!您老为何要为蒋羽那样的人维护?像他这样的人,和曹刻有什么区别?一介无耻的骑墙派罢了!我大昭朝堂最不缺的……”
严万忠瞪了汪亿一眼,叹了一口气说道:
“老夫告诉你,从古到今的兴衰,都是因为用人!用对了人,用好了人,就可以兴,用错了人,用坏了人,那就会亡!老夫走到今天这个位置,关键就在用人,只有人才,才是长久兴盛的凭赖,明白吗?曹刻和蒋羽,那怎么能是一回事?曹刻没有什么能力,唯一的本领就是骑墙,投靠到我们麾下,我们麾下再多一个贪污犯,对老夫,对你还能有什么好处?你我手底下那些不干不净的臣僚还不够多吗?是能指望这些人能在你我落难之际鼎力相助,还是说指望这些人能办成什么事?指望不上!能指望的了的,还是有能力的人,而蒋羽他就是这样的人,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支撑起大昭的社稷,不是你新近提拔的那几个只会吹捧和贪污的小丑,明白吗?我们行事可以没有规矩,但是,千万但是,大昭的社稷,不能毁在我们这代人手里,大昭没垮,你我的富贵才不会垮,听懂了吗?所以蒋羽这种有才干的人,只要不是我们的敌人,那就是我们的朋友,将他推向王沧、推向高鹤,对我们才是真正的危害。”
“在下明白。”
直到这时,汪亿才算真正搞懂老丞相的意思,但对于老丞相的隐忧,汪亿其实并不以为然。反正大昭社稷半死不活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少他一个蒋羽又能如何?多自己安排的一个蠹虫又如何?天塌不下来的,老丞相就是老了,做什么事都变得担忧了。
对啊!汪亿心中萌生了这样的念头——老丞相已经老了,而自己,不是还正值壮年吗?自己才应该是……
严万忠对汪亿此时的心思并不了然。和洪辽不同,严万忠知道自己是个奸臣,也知道自己一派是奸党,他在心里也从来不避讳自己是奸臣。那既然都是奸臣了,所作所为就应该从切身利益出发,这太正常不过了。
而大昭社稷哪天要是真垮了,显然与他的利益严重不符,他虽然知道广结党羽培植势力的道理,可他也清楚这些个提拔上来的人对自己或许有用,但对于大昭社稷,他们就是完完全全的蛀虫。
真正能顶事的,还是得靠有才干的人。毕竟,只有大昭的天不塌,他们才能安安心心地在底下享受。但问题是这种有才干的人才同时又会很有理想和节操,往往不愿和自己一派同流合污,比如说王洵、王沧还有高鹤等人,现在有一个能干同时又愿意对自己表示尊敬的蒋羽,他哪有不亲之重之的道理?不能将之收入麾下,才是严万忠十足的遗憾。
要是自己手下多几个像蒋羽这样的人,自己就轻松咯!严万忠轻轻一声叹息。
而当汪亿对蒋羽步步紧逼之时,有不少官员都驻足观看,并在私底下议论纷纷,其中也包括礼部侍郎王沧。
周围的人已经产生了各种各样的议论,王沧听着,目光紧盯着蒋羽,叹了一口气,对身旁人说道:
“汪亿小人,何其跋扈,竟然公然刁难大臣。”
王沧的一句有意无意般的叹息,引导了周围人议论的方向。没错!是汪亿为首的奸党在刁难大臣,汪亿可恨!蒋大人可怜!王大人既然都发话了,那跟着王大人说肯定没错。于是众人的议论也都变为了对奸党的仇恨和对蒋羽的同情,而当严万忠出手制裁汪亿时,他们心里无不直呼过瘾,同时也为蒋羽感到庆幸。
汪亿离去后,其它人还在议论,而身为主角的蒋羽则对周遭一切不闻不问,继续往自己的府邸上赶去。
自家的府邸,才是最令蒋羽快活的地方。有吟风弄月的文人,有妖娆多姿的舞女,有吹拉弹奏的乐班,还有一帮被他收为门客的奇人异士们。
蒋羽对收留门客一向是很有兴趣的,只能技艺独特,甭管是谁、是什么身份,哪怕是鸡鸣狗盗之徒都能在蒋羽府上混一碗饭吃,蒋羽还专门设置了管家去管理这一帮子门客们。这在京城还是出了名的,不过大家也不太将之当回事,上流人士嘛!总要有点奇特的癖好的,不然怎么好意思说自己上流人士?像是这些门客,养他们固然费钱,但也总是可以给自己寻一些快乐,这就足够了。
可这天,他管理门客的管家似乎颇为焦躁地等候了自己许久,等蒋羽一回来,他的管家便将一封信交到了蒋羽手中,而当蒋羽看到信上的标记时,不由地愣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