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野和小道士聊过几句,似乎是关于他那位小姑,还有一些上香供奉之类的事
别枝闲散听着,直到两人都没了交谈的意思
她望着身旁寥落幽静的林景,明显选材用心的料子铺砌的石板路,这才回过头,问身旁的庚野“你认识这位小道长?
“见过几次。“
别枝讶异地看他:“几次?
“怎么了?”庚野见她神色,不由地笑,“需要这么惊讶么。“我不记得你信这些。”别枝委婉地说。
事实上,该说是依庚野从前那种恣肆妄为的脾性,她怎么看他也和信仰搭不上半点边他只信他自己还差不多。
“家里人信,"庚野似乎对提起庚家的人十分排斥,眉峰不明显地皱了下,“前面有一年,给我爷爷七十寿上香,被迫跟着来了一趟。"
“然后?”别枝难能好奇地往他身旁凑了凑
“然后什么。"庚野懒下眉眼,那点厌倦情绪也散碎了,他低眸睨着她,“想听什么?”
“你以前完全不信这个,现在还会自己跑来,总该有个变化的原因吧。别枝若有似无地将视线往他颈边悬着的那根黑绳上落等与他眼神撞及,女孩又自然平静地挪开了目光,像只是无意
庚野唇角抬了抬,也不拆穿她“嗯,是有个原因。
...别枝无意识地抿了抿唇
她觉着不提及过往七年里的经历,该是她和庚野的一种默契,可是又总忍不住在意。
会是什么人在什么样的时间里,忽然改变了他的习惯,还让他心甘情原戴上他最不喜欢佩戴的绳坠饰品
“别胡思乱想。身侧那人忽然出了声。
别枝回眸,板着脸:“我没有。
“是么。”庚野笑着,跟别枝停在小院子前
直等到小道长交代完事情,离开了,他才一抬手,把要进院落的别枝堵在了青砖墙下“不听了?”
庚野低着声,像种哄骗,“不是很好奇,我那个变化的原因么。”
别枝很想理直气壮地说一句“谁在意可惜说不出
默然几秒,女孩像是终于妥协了,微恼着眸仰脸胶他:“听。
庚野一怔,笑了起来
他牵起别枝的手,有些轻车熟路地,将人领进了小姑庚汝兰清修会来的这座院落里,一边过门廊下,走向居卧,他一边缓声慢调地给她讲那个小小的“变因”。
那天他确实是被迫跟来的,老爷子七十大寿,庚家的人少有地聚得齐整
而庚野那天的情绪要比平常更差。部分是因为他确实从来不信这些,寺庙道观一贯过而不入,而顶着太早起而没睡醒的困倦,这种繁冗琐碎的流程只会让他觉着景躁难抑
不过主要原因,还是他在前一晚刚在庚家闹了个大的
所以忍到最后一环,循流程让每人抽一支当年的原签时,庚野的最后一丝耐性已经炭岌可危了。
直到他抽出来第一支签,签上说,“原君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
庚野就怔在了那儿
那一刹那后道观深里晨钟乍响,如迷雾破晓,庚野恍然从那片昏昧的林光里醒过神他面前,捧签的道长惯例说着套话:“福生无量天尊,原信士得偿所原若是换以往,庚野要嗤之以鼻
可彼时握着那根竹签,看着上面的那句签语,庚野忽然就觉得,也不是不能信了
哪怕就只是为了那句话就为了找不见的那个人,将来有一天,真能与他“岁岁常相见”。
.只是因为一支签?”别枝听庚野三言两语带过,总觉得缺了什么,“签上写了什么,很准吗?"
“嗯,很准。”
庚野抬手,轻蹭过眉骨
在别枝出口问签语前,他带走了话题:“明早要起得很早很早才行,今晚你住这屋,早点休息。"
别枝只好按捺下那点好奇心:“好吧。
第二日确实起得很早,太早了
深秋的早晨本就天亮得晚,别枝踏出居卧时,外面天空都还是青蓝色的庚野却像是在外面等了她很久
他今天难得衣着肃整又庄重,平日里的骀荡懒散半点不见,叫别枝都有一丝丝不习惯,她只好努力压住了哈欠,却抵挡不住频频袭来的困倦。
行那三叩首的稽首礼时,别枝差点磕在软垫上昏睡过去
除了幼年,别枝就没有过祈原的经历,更别说还原了还过原之后,她又跟着庚野还有专来领他们的道长,到了一座古朴庄重,搁着灯火长案的大殿
来的路上,别枝才知道,庚野在道观里供了一盏长明灯,每年都会过来而庚野供的那盏长明灯,就在那座殿内的主神像前
这一次别枝只需要在殿外看着
亲眼目睹庚野神情平静地取香,点火,持香,礼拜….他全程自然而娴熟,显然并非一回两回以至于整个场面落在别枝眼里,都莫名有种荒谬感
——换旁人再正常不过,可那是庚野。
从她认识他的第一天起,就没在他身上见过守矩和持重两个词
别枝心里的好奇彻底压过了瞌睡虫,她想等他供灯后,她一定要旁敲侧击地问出来——那支签语上究竟写了什么,竟给他下了这么厉害的“蛊”。
供灯仪程漫长,陪别枝等到殿外的,还有一位与庚野最熟识、日常帮他照料长明灯的道长别枝和那位道长在殿外的银杏木下闲聊,说起庚野供的这盞灯,道长似乎頗有感慨:“这盏长明灯在观内供了六年余,风雨不误。
别枝顺口问了一问:“庚野供的长明灯,求的是什么?
道长一顿,望了她一眼:“平安。”
...啊?"
别枝茫然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仍旧有点恍惚地扭过头去看殿内持香的庚野她觉得从今天开始,她可能得认识一个崭新的庚野了
见庚野终于结束了持香礼拜,别枝轻叹了声笑:“当初玩机车的时候,怎么就没见他这么惜命看来年纪确实是蛮可怕的东西,能叫野野都服软。
旁边站着的那位道长终于确定了什么:“信士不知曉?
“知晓什么?”别枝回眸。
道长静声作礼:“这文长明灯下,灯座上篆着的,是你的名。
别枝怔在了原地
庚野从殿内迈出,走下台阶时,见到的就是跟丢了魂儿似的站在银杏木下的别枝直到他停在她面前,女孩竟然都没回神。
“困成这样,”庚野没忍住,抬手轻捏了下她脸颊,“站着睡过去了?”..
别枝抬眸,望见的就是庚野终于恢复如常的,懒怠散漫的笑意
“你戴着的那块,姻缘木,“别枝涩声,“也是在这个观里求的?
庚野停住,笑意敛下,他回眸望她
别枝忍着眼角鼻尖的酸涩,笑着仰脸:“我都忘了问,你今日来,还的是什么原?”
“
银杏木下,天光也静默许久庚野终于动了青年低头,拾手,摘下了脖子上那根从不离身的黑色绳坠,从衣领内拉出了那块雷击木牌
“本来想等离开前,再找个机会跟你说。
庚野将那块雷击木牌递给别枝,故作玩笑似的散漫,“不是好奇我抽的那支签吗?签语也在里面。"
别枝指尖微颤,接了过去。
雷击木牌带着他的体温,躺在她掌心单折木扣,可以从侧面打开的
别枝轻栗着眸,动作轻慢,小心翼翼地将木牌拔开。
姻缘木展作两页。
左片篆着她的名,别枝
右片篆着五字原语
——岁岁,常相见。
“
那股酸涩终于再压不住,冲进了眼窝里,叫莽撞的泪水跌落,猝不及防地摔碎在她掌心深色的雷击木被洇湿了一角
“怎么还哭了?”庚野醒神,皱起眉,他本能地上前了半步,将别枝扶着颈后拥进怀里
“.
她说不出话,哽咽着将脸埋到他身前,那块衬衫很快就湿透。
“枝枝,你该恭喜我。庚野轻叹着,将别枝拥紧。他低头吻她的发顶,声线低哑,“恭喜我,终于得偿所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