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粲家离的不远,也就百来步路程。
苏尝肩扛红衣小宝瓶走在前面,身后则跟着沉默不言的草鞋少年。
就在刚刚,苏尝把蔡金简一事的前因后果简洁明了的告诉了陈平安。
后者在得知暗害自己的人是顾粲的师父,而顾粲的娘亲事先知情也默许了之后。
就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瘦削的少年低着头,明明什么都没有的肩膀上却仿佛压着千斤重担。
将近顾粲家门时,陈平安终于忍不住抬头问了一句,
“苏尝,待会儿能让我先跟顾粲谈一谈吗?”
苏尝停下脚瞥了一眼陈平安。
因为早已对后者的心流波动了如指掌,所以他能清楚感觉到这个草鞋少年如今的心情。
有生气,有后怕,有难过,还有对顾粲的担心…
陈平安你是顾粲他爹吗?
苏尝心里有些无语。
看着苏尝不说话,陈平安脸上露出几分急惶,有些像刚刚的蔡金简。
“求……”
“停,你跟那个鼻涕虫说话我干嘛拦着。”
陈平安刚张嘴,苏尝就打断了他的话头,
“我去顾粲家也只是因为齐先生有言在先,让我对大不守规矩的人看着办。
待会儿你做你的事,我做我的事,咱们互不相干。”
苏尝顿了顿后,继续说,
“不过陈平安,你有没有听说过这么一句话,叫人不为己大傻蛋,损人利己获福缘?”
陈平安轻轻摇头,脸上露出一抹难看的微笑。
这笑容中夹杂着几分苦涩,但更多的是坚定不移的决然。
他轻声说,
“当初如果没有顾粲娘亲给的那碗饭,我肯定早就饿死在了那个冬天。”
一饭之恩,是活命之恩。
他不会视而不见。
苏尝叹了口气,
“像你这样的大傻蛋,世界上有一些也好,多一些也无妨,但全是的话,也挺难办。
人人无私奉献固然美好无边,但私欲也确实能推动世界的发展。”
随后苏尝停步在顾粲家门前,那双眼眸冰冷深邃,仿佛能透过门扉,将门后的几人心肝脾肾都看穿。
“当然,一心害人的私欲,也需要有人来管一管。”
在敲响门前。
他如此说。
孩子顾粲家的院子里,截江真君刘志茂头疼如裂。
他伸出手掌,看着掌心有如碎瓷的纹路在蔓延,心情并不轻松。
妇人顾氏将乱动的儿子按在一边坐着,又给这老仙长搬过去一条凳子后,才轻声问,
“仙长,怎么回事?”
刘志茂低头观看着掌心上那一条新岔开出来的深邃纹路,脸色阴沉,
“被我们算计的陈平安没死,反倒是那仙家子弟必死无疑。
你怎么没跟我说过,和你们同住一条巷子的那个青衫少年是个修行者,还如此惊才绝艳?”
“我…我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啊!”
被诘问的妇人脸色苍白,面露虚汗,
“那个苏尝他白天除了念书就是跟李家闺女到处疯跑,一入夜就睡觉,有些言语听起来还疯疯癫癫的。
哪有半点老神仙您这样山上人的气度……”
根本无心落座的老人,在院中缓缓踱步,右手托碗,左手掐指飞快,
“蔡金简这个废物!云霞山的千年声望,都被她毁于一旦了。
你也是个废物,竟然一条巷子里的少年真正成色都看不出半点!”
被骂的妇人喏喏不敢言。
其实刘志茂最想骂,也最不敢骂的,还是那位本应该尸坐天地、冷看此方混水的齐静春。
如果不是这位洞天圣人不讲常理的落下青衫少年那枚子。
那他刘志茂那付出了极大心血的计划,就不会如此轻易失败。
只要那个陈平安一死,那条被他送给顾粲的蛟龙种小泥鳅,就会名正言顺的属于他刘志茂看上的弟子。
再无大道机缘上的归属之争和隐患。
而他只要好好调教顾粲这个有蛟龙相伴的徒弟,到时候师徒联手,一统书简湖的日子都不会太远。
然而,这些精心策划的美好愿景,却在那青衫少年挥出的两拳之下,瞬间皆如云雾消散。
眼看事情脱离了老神仙的掌握,妇人心中忐忑不安,
“老仙长,既然我们家粲儿已经拜您为师了,不如就放过陈平安吧?”
老人怒喝道,
“妇人之仁!真要有一副慈悲心肠,你得知真相时,就不该对那个陈平安起杀念。
这个时候来跟老夫装女菩萨,要脸不要脸?
妇人被骂得满脸惨白,嚅嚅喏喏不敢说半个字。
原本天不怕地不怕的孩子,也一屁股摔到了地上,伸手胡乱擦了一把脸,脸色发白。
显而易见,这个名叫顾粲的鼻涕虫,是真的被自己母亲和便宜师父的对话吓得半死。
老人眼神阴森,还想说些什么。
可是房门却突然被人敲响。
还不等老人和妇人说什么,满脸泪水的顾粲就一溜烟的去开了门。
苏尝没去瞧扑进陈平安怀里的小鼻涕虫,而是带着小宝瓶径直走进了院子中。
果不其然,截江真君刘志茂和顾粲的娘亲都在院子里。
“洞天压胜之下,老前辈依旧能连动三次手脚,真的是好手段。”
苏尝笑盈盈的望着刘志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