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求你,一定要瞄准。”
西装男痛哭流涕地咬着牙,用颤抖的手缓缓解开了上衣的所有纽扣,拉开衣服,亮出裸露的胸腹。
“放心吧。马上就会解脱的。”
对面的人咬了一口牛肉烧饼,另一只手上的枪口正对着西装男,漫不经心地道:
“我从不失手。”
西装男抖动了一下。
准确地说,是他腹内藏着的东西动了一下,一小块皮肤被撑得微微鼓起。西装男立刻露出极其痛苦的表情。
烧饼男左手食指扣动了扳机。
砰!
西装男的腹部猛地高高隆起,他痛苦地下意识去捂。体内之物冲破隆起的皮肤,如子弹般射出,在男人指缝间化作一道绿光奔向对面的枪口。
咔。
枪里多了一枚子弹。满了。
烧饼男吃掉最后一口烧饼,戴上一只里面油乎乎、但外面很干净的皮革手套,收起手枪。又从裤兜里掏出一大卷粉红色的纱布。
“敷在伤口上。二十四小时内不要洗澡,不要取下,不要大笑。不过一般经历过这种事的人,没有笑得出来的。”
西装男接过,脸上更加悲痛,带着哭腔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
烧饼男转身侧对,伸手在墨绿色的风衣里面摸索,最后掏出一个棕色纸袋。
他叼着手套,从沁油的袋子里拿出一块温热的烧饼。他面无表情,望着远方的乌云,丝毫不在意西装男的失态。
“又要下雨了。”他咬了一口,含糊地自言自语道,“千万要在那之前赶回去啊,我最讨厌下雨的时候执行任务了。”
他正准备离开,突然脸色一变,掏出手枪。
枪身变得通红发热,正在剧烈震动,然后“喀”地一声,手枪的弹夹裂开一道缝。
烧饼男猛地戴上手套,抬手朝空荡无人的远处开了一枪。
枪口发出刺眼的绿光,一大团黑色的黏液变戏法似的从枪管里弹出,一落地便如旋风一般咆哮着扑向西装男,要把他整个包裹,吞噬,堕入黑暗,仿佛他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西装男惊恐万分,还没来得及逃走,黑色黏液已经抓住了他的右臂,立即疯狂地向他全身蔓延。
西装男摆脱不得,一边手脚并用、拼死挣扎,一边却又泪流满面、满怀愧疚地哭叫道:
“萱萱…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伤害你的…”
那团黑液却似恨他到了极点一般,张开无底大口,一口便将他整个吞下。
烧饼男迅雷般冲上去,千钧一发间,赶在那东西合拢前右手一把掏进黏液,抓住某样东西猛地一扯,顿时浓烟滚滚,手心被烫的发红。那东西将黑色黏液拉扯得变了形,仿佛中间连着一条韧性极强的橡皮筋,一头已经远在身外,另一头还牢牢黏住黑液本体不放。
烧饼男左手早已从靴子后跟里抽出一把自带头钉的银色钉锤,重重地将右手心里的东西钉在地上。
一阵烟雾弥漫,钉子从黑变红,又从红变黑。黑液狰狞地发出洞穴般的非人嘶吼,绕着钉子无能狂怒,却怎么也挣脱不了。
“萱萱…请原谅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不用道歉了,她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说什么也没用了。”烧饼男打断西装男的鳄鱼眼泪,摸出一串藻井结皱眉道:“这话留着和警察、律师们说吧。唉…最后一个结了啊…这样发狂的恶灵还真少见呢…”
他把藻井结套在钉锤上,掏出了打火机。
黑液不敢靠近绳结,对着打火机的火苗发出卑微地呜咽,哀求这刽子手再多给它一些时间,完成它在这世上的最后心愿。
但他毫不犹豫地点燃了绳结。
“是我错了吗?我已经尽力了…”西装男痛苦地道。
“无关对错,”烧饼男收起打火机,再次摘掉手套,拿出烧饼若无其事地吃了起来,“总之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最恨的人是你。巨大的怨念使她的亡灵变成了这副模样。爱恨情仇什么的谁也不明白,一切只有灵魂知晓。”
火噼噼啪啪地烧着,一股桃花香味淡淡散开。黑色黏液痛苦地在火中挣扎,却无法挣脱钉锤的束缚。
不停变换形状的液态躯体宛如在火中起舞,舞姿被火光打在两侧的高墙上,癫狂灿烂,让人想看,但又害怕看。
黑液发出阵阵可怕的嘶吼,宣告那不尽人意的一生在悲愤中终结,用这无奈而丑陋的模样控诉着世界的不公。
两人都默默地看着。
只是西装男满眼泪水地仰着脸跪在地上,烧饼男则低头站在一边默默地吃东西。
黑液在火中越来越小,最终化作了一小撮灰烬。
一切又恢复平静。屋檐滴下了昨天的雨水。
“可以把这些灰烬给我吗?”西装男问。
“想要就拿走吧。不过那只是藻井结的灰罢了。”烧饼男吃完了最后一口烧饼,戴上手套,收起枪和钉锤。
警笛声响了。应该是楼上有人看到了刚才发生的事情,热心地通知了执法机关。
他递给西装男一张卡片。
“如果你没进监狱,又想看医生的话,就去找她。她很会开导的。”
他勒紧墨绿色的大衣,转身离开,不愿多看西装男一秒。
只要他走得够快,就可以逃过给警察做笔录。
“请等一等,我感觉很不舒服…”
“你的灵魂很强壮,也没有受伤,这种被附体的感觉一会儿就没有了。”他脚下不停,越走越快。低声自言自语道:
“怨恨…无能的诅咒罢了。靠着死后同归于尽的一搏,就算成功了也得不到什么。就不能用活人的方式解决吗?”
地上湿嗒嗒的,每一步都溅起水花。长靴每走一步,鞋底的泥巴都像重复着黑液拉扯变形的过程。
这条小路两侧高楼密集而老旧,斑驳脱皮的楼墙上留下一条条水痕,仿佛一个伤心的女人被大雨卸了妆,和着泪一路流淌至马路中央,突然掉进黑洞洞的下水道里。
“下水道真像城市的灵魂。”他跨到一半,突然有感而发,“看不见但是存在,干净的不干净的都被冲进去,一切都变得浑浊黑暗。”
他低头望着下水井口的黑暗深处。在一丝令人窒息的温热中,深邃的水流庞大而臃肿地流淌着,毫不挑剔地倾吞着从上面而来的养料,吃掉什么便长出什么,一点也不浪费。
“简直就像人活得太久了以后。”他用装满油香的手套捏住鼻子,谢绝了井口那神清气爽的味道,踏着泥泞继续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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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A国Z市的一个平凡而普通的星期一。
在这里,人拥有灵魂,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不仅仅是理论上,也不绝于历史记载,甚至不只是科学验证的结果,而是肉眼可见、可以感知、甚至可以触摸,并且绝大部分人都亲眼见过,又必将亲身体会到的事实。
这样的事实想当然地会融入到世界的方方面面。
首先就是安全。
就像历史上经常听说的那样,人死后怀着巨大恨意脱离肉体的灵魂会被恶念污染,成为怨灵或者恶灵。它会主动攻击最仇恨的对象,但也常常会伤及无辜。
这就需要一种可以通过合适的方式与之对抗、被社会和国家所接受、同时有效且可持续的组织来维持社会的稳定。
政府成立了独立于警察体系之外、专门针对威胁人类的亡灵的治安局,全称为“破坏性亡灵公共安全处理局”。
简称“灵安局”。
紧急电话号码是100。徽章是一只长着四颗瞳孔的重明鸟。
另一个典型标志之一,便是灵安局的下属都开一辆威猛厚重的黑色运动越野车。
可能就是为了显眼吧。
烧饼男老远便在一排小车中间找到自己那辆像一头犀牛似的大黑车。
他走到门前脱掉大衣。车门自动解锁,像变形玩具似的缩进车顶。他坐进积着食物残渣的皮椅里,刚想把皮衣往副驾驶一扔,突然想起了什么。
“晚上要接小玉吃饭,好像应该先洗个车?…哎,藻井结这么快就没了,这东西什么时候才能量产啊…”
车灯双眼一亮,却不肯启动。屏幕提示:电量耗尽。
“电池没电?明明是才一年的新车…局长又被经销商坑了吧。不过幸好,我总是喜欢留一手。”
他从车前盖里拿出一颗备用电池,掀起后排座椅,把电池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