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颂清入京, 二次官拜尚书右仆射一职,位同宰相,崔颂清一心为国, 在朝中和民间的威望都非常高,因此此次复相, 根本没有遇到什么阻碍, 百姓奔走相告, 都说太后终于不再受崔珣的蒙蔽了, 如今圣人有崔相公和卢相公辅佐, 大周必会盛世太平, 海晏河清。
崔府中,李楹为崔珣缠好最后一圈白色绢布, 然后背过身去,不去看崔珣的一身伤疤,她端起案几上的铜盆,说道:“我先出去了,你穿衣衫的时候小心一点,不要扯到伤口。”
等身后传来崔珣低低“嗯”了一声, 李楹才端着铜盆,去井边清洗换下的绢布等物。
她其实以前是金尊玉贵的小公主, 没有做过这些事情, 但是清洗绢布并不是什么太难的活计,她不用学也会, 她也不认为因为自己是公主,做这些事情就是屈尊, 她的身份是她与生俱来的荣耀,而不是困住她继续前行的枷锁。
轩窗前, 崔珣正在披上最后一件外衫,就算他再怎么小心,还是会不可避免的牵动伤口,他疼的微微蹙眉,但眼睛,却不由自主,看向轩窗外蹲着清洗绢布的纤柔身影。
他静静看着那个身影,伤口也似乎不再疼痛了,她有一种使人安定的力量,让人的内心不由自主变得平静下来,懦弱如郑筠是这样,阴戾如他,也是这样。
先帝选郑筠做驸马,应是存着若新政失败,让郑家庇护她的心思吧,其实她并不需要郑筠庇护,她性情比任何人都要坚韧,就算没了公主的身份,没有父母和夫家的庇佑,她也能活的很好。
李楹清洗好绢布,她直起身子,转过头时,崔珣已经穿好衣衫,跪坐于轩窗前,窗前栽了一株海棠,一半花枝蜿蜒伸到窗棂前,绯红花瓣层层叠叠,如云似霞,花瓣后,崔珣侧脸在花枝遮挡下若隐若现,透出的一点面容美如寒玉,将那满枝的海棠都比了下去。
如此美景,李楹脚步不由缓了下来,她心中想着,崔珣有莲花郎之称,但莲花灼灼夺目,也不及他万分之一。
崔珣似乎是感觉到她过来了,他微微侧过头,瞳孔幽黑如墨,李楹忽觉心跳快了半拍,她赶忙低下头,藏起脸上那抹莫名出现的红晕,然后又加快脚步,往卧房而来。
她进了崔珣卧房,端坐在崔珣对面,崔珣将厚厚一叠白麻纸递给她,李楹接过:“这是什么?”
“太后身边侍婢的出入录。”
李楹讶异:“不是被查抄走了么?”
话音刚落,她就感觉不对,之前从内侍省拿到的出入录是用竹简所写,而这些是白麻纸所写,字迹是她熟悉的端正小楷,崔珣颔首:“这是我誊录的。”
李楹捧着墨迹未干的白麻纸:“什么时候誊录的?”
“这几日。”
李楹不由抬首看他,他脸色是病态的清冷苍白,难怪她这几日为他换药,发现他伤口好的格外缓慢,夜间窗纱也总是透出微弱烛光,她于是道:“你伤还没好,写字的话,会牵动伤口,不疼吗?”
崔珣摇头:“不疼。”
李楹叹了一口气,怎么会不疼呢?这世上谁不怕疼?只是他隐忍惯了,从不愿意说出来罢了。
她说道:“誊录也不急于一时,不用非要这几日。”
“书简被查抄走了,我怕再过些时日,就不记得了。”
李楹翻着白麻纸,这些出入录她都看过,崔珣记的居然分毫不差,几十卷书简,他这几日居然都默写下来了,她越翻心中越觉的愧疚:“你伤的那么重,还耗费心神,为我做这些事,我真的觉得很过意不去。”
她垂下双眸,眉头微微蹙着,长睫遮住眼睑,秀雅的面容也浮现忧心神色,她是真心实意在为他担心,崔珣目不转睛的看着,片刻后,才眸光微敛,他说道:“你不需觉的过意不去,我做这些事……”他顿了顿,说道:“其实,不是为你做的。”
李楹怔住抬头,崔珣道:“我是为云廷做的。”
“盛云廷?”
崔珣点了点头:“若非你帮助,云廷的尸骨还埋在官道下面,他是我挚友,于情于理,我都要感谢你。”
李楹轻轻的抿了抿唇,她愧疚的心情似乎有些抒怀开来,但除了抒怀,还有丝若有若无的怅然,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么复杂的心绪,她捧着白麻纸的手指微不可见的拢紧了些,然后说道:“阿娘不是不许你再查了么?你还誊录这些,万一阿娘发现了,那该如何是好?”
她虽然心心念念要查明真相,但自从见到崔珣被阿娘责罚掉半条命后,她又有些不愿让他查了,往不往生,是她一个人的事情,她不想牵累他。
崔珣却道:“你放心,太后不会杀我。”
李楹不太明白:“你为何这般确定?”
“上次你陵墓毁损,太后都没杀我,以后,她也不会杀我。”
李楹想了想:“阿娘是不是还需要你帮她做事?”
崔珣心中不是这个答案,但仍旧颔了颔首,李楹松了口气:“那我便放心些了。”
她说完这句话后,又有些犹疑:“可若再来一百笞杖……那也不行……”
崔珣道:“那就要劳烦你,再照顾我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