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史那兀朵走后, 崔珣才看向李楹,他神色不再是刚刚的冷淡如冰雪,而是多了一分柔和, 他对李楹道:“我们走吧。”
李楹点了点头,她与崔珣并肩走了几步, 崔珣忽道:“你刚刚……是想杀了她吗?”
李楹轻轻“嗯”了声, 崔珣道:“太后在全国四万座佛寺遍点长明灯, 集佛法的威神之力, 才能让公主以鬼魂之身在白日行走, 如果公主杀了人, 佛法反噬,公主会魂飞魄散的。”
李楹抿唇:“我……没有想那么多。”
微风吹拂, 两人走入一片紫藤长廊,长廊四周栽着嫩绿垂柳,如瀑柳丝垂落,让长廊中的景象若遮若现,外人看不分明,长廊里面, 淡紫色的紫藤花攀爬在木制廊架上,如似水珠链从空中垂下, 层层叠叠, 如烟似雾,崔珣道:“其实, 你和阿史那兀朵没有仇怨。”
所以,没有必要为了杀她, 自己魂飞魄散。
李楹垂首,她道:“但是, 我不想让她再伤害你。”
不想让她继续伤害崔珣,所以她都没来得及思考自己会不会魂飞魄散,崔珣眼中一热,他喃喃道:“我……哪里值得公主这么做?”
“你值得。”李楹说着,她想起他在突厥两年遭受的非人折磨,就这样他都没有向阿史那兀朵求一句饶,更没有卑躬屈膝去投降突厥,她一字一句道:“在我心里,你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
崔珣眼眸之中,划过一丝恍惚,这几年来,他被人说过是一个卑劣的人,被人说过是一个下贱的人,被人说过是一个狠毒的人,但是从来没有人说过,他是一个了不起的人
月光透过木制廊顶悬挂的紫藤花叶,如银色细沙洒落,朦胧夜色中,如果李楹微微侧过头,便能看到崔珣翦翦鸦睫上,挂着的细碎晶莹,但是她偏偏没有侧过头,崔珣眨了眨眼睛,平复了下自己思绪,他说道:“以后,不要这么做了。”
他说:“我可以保护我自己。”他顿了顿,又说了句:“如果为了我,让你有什么不测,我倒宁愿……”他抿了抿唇:“宁愿从未见过你。”
李楹愣住,她转过头,去看崔珣,月光若明若暗,似轻纱一般照在他脸上,她只看到崔珣黑沉沉的双眸,如幽潭一般,看不出什么情绪,他的话,好像夹杂了几分关心,但是他的神情,又并不明显,那他的心中,到底是如何想的呢?
李楹猜不出来。
她只能点了点头,说了声:“嗯。”
紫藤长廊长达半里,两人说话间,已经快要走出紫藤长廊,几日前下了一场春雨,廊下鹅卵石小径有些潮润,李楹脚下一滑,身子也一个踉跄,眼瞅着就要滑倒在地,崔珣眼疾手快,将她拉住,她不由扑到崔珣怀中,崔珣手臂,还搭在她腰上,她离崔珣实在太近,她能看到他漆黑如点墨的双眸,他也能闻到她颈侧的淡淡幽香,上一个拥抱,无关风月,那这一个呢?
李楹仰头看着崔珣,她没有挣脱,只是一双璀璨如星河的双眸,定定看着崔珣,眸中欲语还休,似有千言万语想要诉说,崔珣向来波澜不惊的眸中难得闪过一丝无措,他薄唇微抿,然后放了搭在她腰上的手臂,退后两步,说道:“抱歉,情急之下,冒犯了公主。”
许是他性格太过冷淡疏离,平日眸中神色也清冷的如一汪寒泉,根本看不出什么喜怒哀乐,无人知道他心中是到底是何想法,此次难得现出无措神色,李楹心中,忽涌现一缕捉弄他的促狭念头,她往前走了两步,离他近了些,然后仰着头,盈盈笑道:“那你以前,有冒犯其他人吗?”
她本就长得秀美绝伦,盈盈笑着捉弄人的时候,更添了一分十六岁少女的俏丽灵动,崔珣愣愣看着她,苍白到毫无血色的面容也不由浮现一丝红晕,连玉石一般的耳根都泛起一抹绯色,他几乎是狼狈的说了声:“没……没有……”
李楹又走近一步,笑如靥花:“那我该气恼,还是该荣幸?”
崔珣有些窘迫的往后退,说话也不由结巴起来:“随……随便你。”
李楹却没有往前走了,她说道:“别走啦,要走回去了。”
崔珣这才发觉,自己往后退了好几步,离她足有两丈远,再多退几步,真的要走回紫藤长廊了,他脸上不由又晕开桃花般的云霞,他咳了声,尴尬的垂下头,然后缓步往前走到李楹身前,李楹抿嘴轻笑了下,说道:“和你开个玩笑,不要生气。”
崔珣垂着头,却低低说了声:“不会……对你生气的。”
这回倒换李楹愣住,没等她反应过来,崔珣就道:“走吧。”
说罢,他就逃也似的往前走去,李楹怔了怔,然后也跟着他脚步往前走,崔珣走的有些快,李楹跟了几步,还没跟上,他却忽然意识到什么,于是刻意放缓脚步,一直等到她走到他身侧,他才正常行走起来,身畔是熟悉的幽幽清香,崔珣心中,愈发安定下来,连湖心遮掩那株并蒂莲的薄雾散去,他都没有发现。
回到崔府后,崔珣开始查验那张纸质过所,过所由尚书省签发,但上面的人名,却是假的,换言之,这是一张伪造的真实过所,在尚书省,有这个权力和胆量的,只有左仆射卢裕民,以及右仆射崔颂清。
如果是卢裕民,那崔珣倒是能猜测到他帮金祢的原因,如果是崔颂清……崔珣沉吟半晌,于是密令察事厅探子去一查究竟,签发过所乃是司门郎中和员外郎执管,从二人身上着手,便能找到到底是谁伪造这张过所。
但是卢崔分别为两党魁首,崔珣也不能直接将司门郎中和员外郎直接抓入察事厅拷问,只能令暗探去旁敲侧击的查,这查的进度,不可避免就要慢一些。
查过所的时候,崔珣也没有放弃找寻金祢踪迹,但金祢自从逃出芙蓉园,就如泥入大海,再无影踪,崔珣桌案上摊着暗探在长安城查探的结果禀报,他一份一份的看着,眉头微微蹙起,不知不觉,就到了二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