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不会此刻他就坐在里面?
魏妆心头打了个咯噔,按捺着问道:“曹伯,出了何事?”
娓娓动听的嗓音,是少女柔曼娇妩的声线,听得船夫曹伯回头看过来。
忙答道:“今日忽逢雪下,船只堵着往前退后不得,怕还得折腾到半夜。我见这位贾哥儿恰巧来巡视粮船,有空余马车,便想央他带上姑娘回府。免得姑娘身子单薄,耗在这河面上冻着了,他却不肯!”
是个温厚的大伯,谢府在京郊庄子上的家奴。这次罗老夫人派他们前来护送魏妆入京,一路上魏妆与沈嬷和气待人,多有关照,他们也就多替魏妆着想。
贾衡却不乐意了,接过话说:“你可知道车后面装的是什么?是给老夫人过寿辰的青花瓷福寿延年落地大花瓶,公子特意找博州匠人定制的!只因回京途中下雪,公子命吾几个过来看看江南道禄田运送的粮米,这才碰巧撞上了你们。我们公子清风霁月,不是随便把个什么人都往府里接的,成何体统?”
话说着,横扫了眼站在甲板上的魏妆。河岸附近火把打得晃眼睛,照着女子的面颊忽明忽暗的,只见一袭宽袖鹅黄罩衣裹着窈窕的身姿,绾一垛倾髻,脑后辫子婉嫚而长。贾衡不屑一顾。
吵吵嚷嚷几句,贾衡当然已经知道船上坐的是谁了。筠州府魏屯监家的小姐,被老夫人叫进京来小住,听说老太傅还曾给三公子订下了姻亲。
贾衡心里老大不乐意,自家公子那般卓秀,区区从六品外州府小姐何能配得上他?
只奈何过两个月,宫里的饴淳公主要选驸马了,驸马大概率要选自家公子。这饴淳公主乃董妃从宫外头带进来的私生女,不算正经皇室出身,然而董妃有手段,偏偏却得皇帝宠爱。
谁都知道饴淳公主倾慕三公子,只前几年谢府为老太傅丁忧,如今丁忧结束,没借口推脱了。
罗老夫人不愿意,忽想起来还有个魏家的小姐,便在这时叫来京中瞧瞧。
贾衡本没想搭理,奈何岸边碰见了护送的船夫。心里也不甚理解,公子为何半途派自己查看粮船,并不急这一天两天的。况且如此寒飕飕的天气,公子一个人不惧冷的换骑骏马回京,却让他赶着这么大马车过来巡船。
现在看吧,果然被赖上了,非让捎上俩妇女子回去。啧,麻烦,公子喜清肃,马车里还从没坐过女人!
可又一想,马车后面放着大花瓶,只能慢悠悠的走。三公子既然急着回去,那就只能把马车交给自己了。
贾衡脸色汹汹的,不好看。
光影之下,只见是个二十一二岁的飒爽男子,墨发高束,浓郁双眉,一边眼睛大一边略小些,单眼皮,很好认。魏妆抬头看,一下就认出来了。
果然是忠心耿耿的侍从,一口一个不离他家公子!
前世谢敬彦虽然成亲,却过得清汤寡水,魏妆与他分居多年,早都忘了与他一起是何感觉了。谢左相位极人臣,在朝廷中权重望崇,偏偏内宅萧寂,整个盛安京无人不知。可这个贾衡吧,比他的主子还要寡淡,前世三十四五了仍是个光棍。
这会儿年轻,瞧着还是挺俊朗,气势咄咄却也洒落。
换到从前的魏妆,大抵会害羞怯惧,让沈嬷出面言语。但此刻的魏妆比起贾衡多活了那许多年,处事当然圆润。
魏妆瞥了眼对面的马车,听出话中之意谢敬彦不在里面,心里顿然踏实了下去。
她初初重生回来,对他的印象仍是吐血晕倒前的一幕,满腔愤懑,还没想好现时怎么迎对他。
就说呢,怎会好心派马车来接,罗老夫人诸事不离出身门第,谢府根本就瞧不上她外州府屯监的出身。前世她在船上颠簸挨冻一夜,到了京城寒冷加剧了生怯,从一开始就显得拙促。
这次却好,竟能恰逢路过的谢敬彦专车。
魏妆记得谢家在江南道的禄田粮米,一直是二房负责的,应该是凑巧碰上了。
她既然能重生,那么过程遭遇与上辈子略有差异,也不奇怪。
魏妆便看上了谢敬彦那辆豪适的马车,能在他马车上躺卧一夜,总比在漏风的船舱里颠簸来得舒服。
她有心想要刁难一番贾衡,便搭手略施一礼,启口慢言道:“几年前小女见过谢老太傅与三公子,老太傅的气度令人崇敬。这次老夫人邀我入京,我有心盼望见识一番谢府的隆德尊望。却没想到,老夫人请来的客人,在这位贾哥哥眼里却是‘随便什么女子’,委实听得惭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