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开饼干盒,下面静静躺着一本普通的皮质封皮笔记本。
打开的一瞬间,一股陈旧的味道扑鼻而来。
纸张泛黄,这岁数怕是比他爹都大。
仅仅扫了一眼。
齐光就愣住了。
这是齐胜利的日记本。
上面密密麻麻记载着他来到这里的点点滴滴。
“真受不了这儿的蚊子,专盯着我咬,整条腿都肿了。星梅说我走路的样子活脱脱像一只鸭子,本来想在她面前维持一个好形象的,哎,真晦气!”
“草原上的粪也太多了,走个路还得排雷,今天踩到一坨巨型粪便,恶心不说,又被星梅瞧见了!不过她立刻将刚摘的鲜花插到了我踩过的牛粪上,还对我说’胜利,你看这些小花多美啊,现在心里有没有好受些?‘她明明在安慰我,可我总觉得哪里不太对……难道她知道我喜欢她,暗示我没戏?今天真是糟透了……”
“今天给木汗家的羊接生,真是体力活,平时看见血就浑身难受,今天倒还好了,原来治疗心理障碍的方法就是不停地面对心理障碍。只是不知道星梅今天在干嘛,黄沙吹的脸都皲了,明天一定找个机会把雪花膏给她。”
齐光静静地翻着发黄的书页,齐胜利真是两页离不开苏星梅。
怎么遇到苏星梅,怎么被她吸引,又怎么追求她,最后终于修成正果。
结婚那天当然顾不上写什么日记了,但是也不耽误他从字里行间散发出的喜悦。
齐光也被他的文字所感染。
现在年轻人很少会了解父母的过去,也不会特意去了解。
齐光觉得自己是幸运的,他可以通过文字去了解。
同时,他又觉得不幸。
因为他所了解的故事的主人公,都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今天小宝踢星梅了!光爷在星梅肚子里踢她好像还在昨天,转眼间,小宝就要出生了!啊,不应该再叫小宝了,应该叫艾尔肯。别说,光爷起名儿是动了脑子的,这可能是他在家里唯一的运动了。哈哈!时间真是神奇啊,转眼光爷就要成年了,木汗说,依照草原习俗,每个成年的男孩都应该有一匹属于他自己的马。也是时候该准备准备了。”
“太忙了太忙了!!这段时间要产仔的羊太多了,根本接不过来,还好有木汗帮我,帮我看着,多少也算帮忙了……算算星梅的预产期也快到了,过两天咱们该转场到秋季牧场,星梅趁早回到县城去住,这样也方便些。”
随着苏星梅临产日越来越近,齐胜利的日记字数也越来越多。
齐光不奇怪,他爹原本就是一个善于表达的人。
突然,翻页的手顿了一下。
这一页纸上什么都没有记载。
只有几滴被晕开的墨水。
纸张皱的离谱。
有过深夜痛苦经历的人看一眼就知道。
这页纸上,曾经浸满了泪水。
虽然没有一个字。
但仿佛又表达了很多。
齐光认出这天——
正是苏星梅难产去世的日子。
这天,他失去了母亲。
也失去了弟弟。
从那以后,他学到了一个词,叫做“羊水栓塞”。
齐胜利一辈子接生牛羊无数,救治牲畜无数。
牲畜的性命或许比不得人宝贵。
但这对牧民们来说,不仅仅是牲畜,更是生存的基础。
有时候他们眼中的牲畜与自己的性命是紧紧拴在一起的。
可齐胜利却救不了苏星梅。
在苏星梅预产期将至的前一天,齐胜利失踪了。
当他失踪的消息传到苏星梅那儿时,她正和她的团队在烈日下种植梭梭树。
就是这一句话,让苏星梅的预产期便提前到来。
人到县里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对于当时医疗条件局限的县医院来说,羊水栓塞这个词无疑是一道惊雷!
最终,一尸两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