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久很久以前,在范闲还是范慎的时候,他曾经在一次睡过头导致的迟到被抓时听见任课老师略显阴阳怪气的话:生前何必久睡,死后自会长眠。
那时他的重症肌无力还没有从潜伏期苏醒,那时他也不知道自己以后会经历怎样曲折离奇的人生,他只是在极困倦的早课中听见白发苍苍的老教师留下这么一句话,来不及辨别那是真心实意还是阴阳怪气,他就又陷入了梦乡。
然后他在脸上针刺的剧痛中醒来,头晕眼花,但看得见房梁装饰,也看得清四周围着自己焦急的脸。他想呼吸,但呼吸带来疼痛,他想动一动手或脚,但四肢根本不听他调遣。这感觉熟悉到令他惊恐,恐惧使他几乎要再次闭眼,试图在黑暗中回到重生后被人背在竹筐里的时刻。
但他听见身侧的年轻女孩喜极而泣,“哥!你终于醒了!”
于是他脑中雾气渐散,回忆起昏迷前的一切。
悬空庙赏菊大会,有数人刺杀皇帝,他追捕其中一个白衣刺客,却在对战时真气崩散,被一柄本能躲开的带毒匕首插中左肺上方。
他回忆起当时的心情,除了“我靠”,还有“瞎子,你怎么还没来”。
但现在范闲没时间想了,真气已不见踪影,毒素却像游蛇般仍然留存体内,啮咬神经末梢,他竭力保持冷静,指挥周围的人们清理空地、备好药物、准备给自己手术。
刮骨疗毒。他自我安慰,觉得自己也能与关二爷忍痛的功夫一较高下。
当然,他又在心里补充:关二爷还是更厉害的,没用麻药。
但范闲也不能用麻药,最多只能用带有致幻效果的哥罗芳,这种药的麻醉效果更弱一些、生效时间更晚一点,他得在麻醉作用生效前指挥范若若在自己身上动刀,而当若若还在因为生疏于人体皮层而犹豫如何下手的时候,皇帝陛下冷漠地抢过简陋的手术刀,在他胸膛上划开一道血口。
范闲疼醒了。
四周漆黑如洞,空无一人,安静得只能听见他自己颤抖的呼吸声。
“你做噩梦了。”
范闲迟钝地侧过头,在黑暗中辨认出这个冷漠熟悉的声音,“叔?你回来了?”
五竹的语气带了些疑惑,“我一直在。”
于是范闲终于想起来,自己刚才是在做梦。没有迟到的课堂,没有中毒的窒息,没有手术的痛苦,他确实躺在广信宫养伤,但幸运的只是经脉受真气溃散影响而受损,没有不合时宜的剧毒再来添乱。他的确是在追捕白衣刺客的途中晕倒的,可幸运的是那把剧毒的凶器被旁边的瞎子打飞出去,没有刺中他。
他松了口气,忽略掉身上其他细小伤口牵扯出的疼痛,放松地躺回塌上。
黑暗笼罩的宫殿渐渐清晰起来,窗外月光明亮,映照清冷银辉,倒是像极了那位长公主的品味。
范闲有点怀疑刚才那个场景是不是梦,会不会现在的他才是正在梦中?
“我梦见我中了影子那把毒剑,”他轻声道,“你不在,我真气散了,躲不过去,然后他们把我抬了回来,叫醒之后,我让他们准备好给我做手术。”
五竹没有说话,只静静地坐在他旁边。
“手术主刀是若若,但她第一刀下不了手,说是不知道人皮厚度,不敢妄动。”范闲絮叨着,“最后是陛下划了一刀,然后我就疼醒了。”
五竹点头,“范若若手稳,你也有教她医术,若真要手术,她的确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