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范闲现在有空且身处安全之地,他会望着大开大合的起伏波涛想起范仲淹在岳阳楼记里描写的“阴风怒号,浊浪排空,日星隐耀,山岳潜形”,还会在目睹已然混乱于海面上的船队时想起后半句的“商旅不行,樯倾楫摧,薄暮冥冥,虎啸猿啼”,但他同时会感到灼热焦躁目眩神迷,因为眼下的天幕湛蓝如洗,日光正盛,与“淫雨霏霏,连月不开”的前提条件完全不搭边。
这不是风暴,这是大海纯粹的浪潮。
“小心!”
范闲向皇帝扑去,替亲生父亲挡下身后重若千钧的滔天巨浪。虽然没能改变从头到脚被海水浇个透心凉的结局,但至少浪头打下来的冲击力被年轻人以身化解。
然而船身被海水撞歪了方向,范闲脚底打滑,即将摔倒时被皇帝陛下拽着手臂扔向栏杆。
范闲撞了个结实,抱紧栏杆在船身漂移的惯性力下勉强站住,大声道,“谢陛下!”
“救人前先保住你自己的命!”皇帝吼他,又转向被海水浇得狼狈的禁军统领,“宫典!掌舵,调转船头!”
“是!”
这情形已经由不得他们柔声细语了,这艘船上的禁军只有宫典率领的小小一支护卫队,而至少三个护卫已经被猝不及防的海浪打翻入海,更别提其他手无缚鸡之力的太监宫女。十几艘皇室祭天船在漩涡掀起的海浪波谷间动弹不得,有的已经不幸相撞,有在外围的也试图调转方向以期远离漩涡中心。
人们只能先求自保。
范闲抹掉脸上残留的海水,“陛下!得向附近求援了!”他掏出衣兜里藏的通讯器,但那不是他之前给皇帝演示的简易款,这是真正能够通知罗德岛江南驻地的终端,一个可以折叠展开的小东西。
他心一横,管不了什么暴露不暴露了。
“凯尔希!”他对着通讯器大喊,“大东山海域请求支援!大东山海域请求支援!”
三个掉进海里的禁军护卫忽然从海里飞了上来摔在甲板上,有一个都滑到了范闲脚边,但他们那姿势不像自己主动施展轻功,更像是被人用棍状物以杠杆原理挑上来的。
通讯器里熟悉的声音在范闲正为此发愣时冷静地唤醒他:“收到,深海猎人就在附近,他们会帮助你们。”
范闲迟钝地啊了一声,他对深海猎人群体的认知还仅限于斯卡蒂,而凯尔希说的是“他们”,意味着有很多个斯卡蒂正在这附近?
“人给你送回去了。”身后的海面传来一个陌生的女性声音,范闲与皇帝齐齐转头看去,深蓝不见底的海面上竟站着一位手持圆锯的黑裙白发女子,她和斯卡蒂一样戴着一顶宽檐帽,不同的是帽子上多了些装饰,与那飘逸的深蓝丝带相得益彰。但她现在很严肃:“少发愣,赶紧离开。”
皇帝的反应比沉浸在异世界知识点里脑筋打结的范闲更快些,“姑娘是?”
“罗德岛干员幽灵鲨。”劳伦缇娜直切正题,“海嗣失控了,趁现在赶紧离开。”
皇帝自然不知道这是什么词汇,“海嗣?”但白发的女性已经潜入水下,以超乎想象的速度瞬间游到另一艘船附近,用圆锯搅动海水,将刚刚落水的可怜人挑回船上。
那船上刚好有一个皇帝相当眼熟的人。
“江南救援舰队已出发。”范闲手里的通讯器再次发声,之后又沉默片刻,道,“带队的是范婉婉。”
范闲叹气道,“不必用化名了。若若带的也只会是木船,恐怕是杯水车薪。”
“阿戈尔的救援舰快到了,他们主要负责搜救,范若若的船队可以做转移人员用。”
“好。”
话音未落,船身在刺耳的木板摩擦声中骤然倾斜,一个正在翻起的海浪已将范闲与皇帝脚下的船卷入了水墙的阴影中。
忙着转动船舵的宫典大喊着让皇帝进船舱避险,高耸的水墙已经在眼前甲板遮蔽半边日影,作为禁军统领他已无法再分出精力保护皇帝的安全。但在一阵骤然令他心悸胆寒的真气震动后,水墙崩裂成漫天细雨,被遮挡的阳光无遮无拦地落在满地积水上。
皇帝出手了。
“通知全队,稳住船头调转方向,离开这里。”
隐藏十几年的大宗师第一次暴露身手,竟是为了打碎海浪,说出去谁信呢?
最后的骑士:我信。
海嗣大群环游大东山的速度越来越快,搅动的漩涡也越来越不可控,那些最先意识到异常而从山里逃奔到小船中逃跑的人如今只能无助地躲在船舱里随波逐流,忽然,小船被什么重物击中捆绑,猛地被人甩了出去,甩出一船尖叫。
“抓住了!”舱门被打开,一个模样古怪的人站在门口,冲他们大喊,“快走!这艘船要烂了!”在他双臂之后,一艘陌生的金属舰船向他们敞开了逃生通道。
那是凯尔希调度的两艘阿戈尔救援舰的其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