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到了家,徐贺堂进去觉得庭院显得萧条,满地的枣叶,没人扫,老刘见到少爷很高兴,话说得不完,徐贺堂尽量打断他的话头,但是老刘又是从头说一次,反正他说的都是家常小事,主要家里是没有什幺大变化,就是老太太去世了。
老刘拿着一部分少爷的行李问:“是拿到少奶奶处,还是您旧屋?”
“送到我旧屋去。”
他娘和婉彤都在中堂厅中等他,喝茶抽烟袋,一个小丫鬟专管取暖的炉子,一直把煤球放进去,炉子上面放着一壶沸腾的开水,房间里很暖和。厅中靠里的供桌上有一对红蜡烛和几支香,丝丝香烟弯曲飘散。供桌上也有供饭供菜摆列,一只整鸡,几盘熟悉的家常菜,香味扑鼻。徐贺堂外出已经有一年,现在又闻见,看见以前的一切,心里很有感触。徐贺堂给娘施礼以后,不安地站着,等着他娘的责备。徐夫人眼睛湿湿地说,“儿啊,儿啊,你看着很好,你回来了,娘就放心了。”
“是,娘。”
“欢迎你回来。”婉彤说。
徐贺堂看见婉彤稍微不一样,显得胖点儿,健康点儿,脸色比以前光彩,面颊带红。徐贺堂给他鞠躬之后,她深深还礼。徐贺堂不知道应当立刻说什么……还好他娘叫他快去感谢祖先,保佑他平安而归。
以前徐贺堂给祖先磕头是常事,也没想到什么,现在他叩头的时候想是否祖先的灵魂真在那里,要是真的如此他们必定会非常生气!或是他们正忙着吃供着的鸡、鸭、鱼肉……徐贺堂站起来后,他娘也在蒲团上跪下,聚神礼拜。
徐夫人的祷告声音很低,徐贺堂只是听见他的名字重复了几次,别的都听不清楚。但徐贺堂觉得无论她是和活人说话,或是和死人说话,他都感到十分难堪!他的名字是徐夫人起的,他记得有一次克西问他“徐贺堂”这个名字是什么意思?他告诉克西:“徐”是姓,“贺堂”是名。那是一个名诗人的名字,他跟她讲:“也许我应当努力学作诗,就会成名于世。”克西大笑。
家里的人没一个提起美国的事,可是徐贺堂自觉不安,仿佛喉中有根小骨头,咽不下去,也取不出来!他知道到了晚上跟婉彤在一起时他避免不了要谈到这事,他想他会把事实跟她讲,然而不必仔细解释。反正他得有一份报告或是就称为悔过书,给学校做个交代。他决定内容必须简明实述,他可以先用婉彤来试试。他不认罪,要保持镇静,希望老天保佑他别口吃断句。
那天晚上他娘邀了好几位亲友来吃饭,三舅第一个就到,他看起来稍稍见老,可是还是开朗愉快。徐贺堂见过礼后两人都不想说话,慢慢其他客人到来,也只不过是一些寒暄问好,有的就问问美国天气如何。这种漠然不提美国发生事故的态度,让徐贺堂觉得难堪。有几个客人竟然不敢正视于他,三舅虽是没有多说话,但似乎是告诉他,一切都没什么,要是我是你的年纪,我也照做无疑。
吃饭的时候,亲友们都谈麻将,吃完了饭,他们站起来,到打牌间去。显然婉彤也是牌桌上的一员,她随着众人进去,不久就听见搓牌声四起。
快到深夜了,徐贺堂回到他一年多前的新房,婉彤打完牌回来后保持沉默。徐贺堂呢?就只想大叫说:“好,问吧,在美国怎么了?”但是他想到回房前三舅所给的忠告,他控制住自己。
那晚他给婉彤卸妆,除衣,第一次和她结合成为夫妻,当然他免不了忆及克西,偷偷只想自己还是和克西一起!没想到的是他这次经验比预期的满意得多。婉彤只是温顺地躺着,像母鸡想要生蛋。徐贺堂心想她的脑子里只以为性的交合就是为了下蛋的必要一步。
“美国怎么样?”徐贺堂正想翻身转过脸去,可是婉彤问了。
“很好的国家,我喜欢那儿。”他本想假装打个哈欠,可是立刻改变主意,心想我有那么狠吗?连一句简单的问题也不回答!
他心里有愧,翻过身来对她笑了笑说:
“你想知道点儿什么?国家呢?还是那儿的人?”
“都想了解,美国人长得什么样子?”
“跟在中国看见的一样。”
“我从来没见过美国人,世界真是像个球吗?”
徐贺堂想不知什么人告诉她世界像个球,真可怜一个闭塞未曾见过外国人的妇女。
“是,是像个球。”
“美国在球的什么地方?”
“在球的另一边。”
“真的!那么你在美国走路的时候头朝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