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她杀疯了,眼里只剩了一片鲜红。
月亮升起来了,上原山上难得一闻的听见了几声狼叫。
惨叫,咒骂,求饶,哭诉……所有的声音都慢慢的小了下去,直到变成一片死寂。
山下的人不明所以,他们好像看见上原山顶一片火光,好像听见巨兽嗷叫,又好像听见撞击拍打。
他们看着天上一轮红月,吓得躲在房间里不敢出去。
对他们而言,本本分分的活着,谨小慎微的过着,能看见明天太阳重新升起,一切又是从头开始。
逍遥台上的血顺着每一块石砖的缝隙漏了下去,又从台子的边沿溢了出去,像是装汤的碗装不下了,顺着通往山下的路缓缓的流下去。
台上除了碧游拖动的身体重新恢复了宁静。
夜深了,以往这个时候,流溯门众人早已安寝了。
沈青深一脚浅一脚的踩着脚下的尸体慢慢走着,她周身已经没有什么好皮肉了,横横竖竖的伤口,露出了筋膜皮肉,露出了森森白骨。
如果不是绝日一直不停的吸收那些死人的灵气,再尽数灌送给她,她也许连爬都爬不起来了。
她看起来更像是一具行尸走肉,血肉模糊,看不到一丝生气。
台子上下,密密麻麻,层层叠叠,铺满了各种各样的尸体,头颅,断臂,肢体……
空气里弥漫的是一股子刺鼻的血腥味,这些味道好像引动了这山上所有的食肉活物,老鼠,狼,狐狸,狸猫……大大小小的,争前恐后的前来索食,又骇于那条巨大的蛇不敢上前,只在边沿去啃噬着残缺的肉和骨头。
因为疲累和重创,沈青已经恢复了神智,又或者虚弱的神志不清。
她拖着手里的石锥,沿着韩子默在地上划出的剑痕茫然的迈着步子。
她路过了大师兄,三师姐,二师兄,八师妹,十二师妹,十师弟,十一师弟,七师兄,五师兄,九师弟……
随着血迹走到了悬崖旁,栏杆上还印着师父的半个血手印,师父坠落的身影还在脑子里不停的闪回,狠狠的划在她的心上。
师父该是怎样的心痛,该是怎样的绝望,又该是怎样的遗憾啊……
沈青的心里在滴血,眼泪在心里大颗大颗的滴落。
也许早该五年前,她也应该死在那场大火里。苟且偷生几年,她本以为是天见犹怜,到头来依然连累死了所有亲人。
凶手是该死,可更该死的不是她么?
她待世人以赤诚,可是世人皆以痛伤她。
沈青环顾了一下这熟悉又陌生的地方,遗憾的看了看自己的兄弟姐妹,抬起手,用尽最后的力气在他们的尸体上拢了一层结界。
随后,她喉咙一涌,浓稠而滚烫的血从她的嘴角、鼻子、眼睛、耳朵滴滴答答的涌了出来。
她眼前一阵阵发黑,有了大限将至的预警。体内那股子乱窜狂怒的灵气突然凝滞了,任凭绝日怎么往里灌输,都石沉大海。
是了,她自绝了生的意志。
沈青抬头,看见的上原山上挂着一轮鲜红的月亮,她惨然一笑,双眼一闭,手中的石锥掉落,身体直挺挺的向后面倒去。
碧游已有所感,瞬间矮了下去,一圈圈盘成个肉垫,接住了她的身体,在主人的身下焦急的像个千脚虫。
沈青感觉周围越来越安静,她说不出话了,脑子里闪回着画面,慢慢的循迹着她的一生。
娘亲,阿婆,师父,父亲,姊妹兄弟,还有来不及再见的他。
“月寒”“月寒”……
这个名字沉浮在她的心头,她似乎是想,多想几遍能记得深些。
她费力的从怀里拿出了那枚白羽簪,她打开灵罩,双手轻轻的拽着两端,想把它掰断。
可是掰断又能怎样呢?她活不成了。
她把羽簪放在自己的唇上,闭上眼,轻轻的感受着那上面的气味,这是她和他交缠的气息。他说天涯海角。
终究,那句“等我”成为了诀别。
碧游把头靠过来,亲昵的蹭了蹭她的头发,她睁着血肉模糊的双眼,挤出了一抹笑容。
“好碧游,你要自由了,你替我……好好的活着。”
碧游眼睛使劲睁大,蛇没有眼泪,但是它的眼角竟然渗出了一圈圈的鲜血,嘴里不停的发出“嘶嘶”的悲鸣。
它头顶中间的血印变得越来越淡,好像随时会因为沈青的离去而解契。可是它不想,不想离开她,更不想看她死去。
它虽只是个兽,但是它从那个蛋里爬出来第一眼看见的便是她的双眼。几年的日夜陪伴,于它而言,沈青就是它的一切!
沈青软绵绵的躺在它身上,身体变得如自己一般冰冷,它的额头之上的红点消散,它还一动不动的拼命盯着她,期望她会突然睁开眼睛,期望她的手再抚一下自己的额头。
沈青手里紧紧的捏着那枚白羽簪,绝日离开了她的身体,化成巴掌大的一只黑蛾子,停留在她血迹斑斑的头发上,似乎不甘的想吸回那些灵力。
碧游愣了许久,才反复的用头蹭着沈青的头发,她的脸,她的手。
但是她再也不动了,再也不会抱着它的肚子纳凉,再也不会捏着它的七寸叫它“小长虫”,再也不会拿甘甜的莓果喂给“大馋虫”……
碧游哀伤的抬起了头,看着广袤苍穹。
那里星辰亘古,风云无动,它绝望的轻嘶了一声,茫然无措。
碧游看着天上的月亮,竟从黑白的世界里看出了一抹鲜红……
它的眼睛一动,浩瀚夜色中,星云竟奇迹般的有了颜色。
星云背后,片片景象飞速划过,只是一眼,犹如览阅了十几万年的沧海桑田,白云苍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