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五根手指被疯了的人群挤压到只有三根能使出力气,他节节败退,那三根手指捏着妻子的无名指,黄铜铸成的金色圆环成了拉德能够抓到的唯一支点。
拉德不能失去她,他心中有万千种情绪,在戒指被他扯下来的瞬间,全部剧变为无助和惶恐:
“瑟丽娜!”
拉德猛地把手抽回来,黄铜戒指反射着他模糊不清的汗渍,妻子已被人海挤向远处,不知所踪。
这时,一只带着素色袖套的手从人群中举了起来:
“拉德!”
她一定也在喊拉德的名字,拉德只是听不见。
他匆忙将戒指抛过去:
“等我来找你!”
戒指被他高抛到空中,两人成婚时的诺言在空中翻转,金光闪烁。
一只粗壮的手从人群中伸出来想要半路截胡,这时,两只戴着袖套的手冒出在那只粗糙的手之前,将戒指稳稳捧住。
拉德露出了惊喜的笑容。
没让那人得逞!
他无暇顾及更多了,他扭回身体,冲进内城后,发现这场绝命突围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变成狂欢。
人们在沿途的店铺疯狂抢劫,或是趁乱想要强奸城里的漂亮小姐。
刚刚还齐心协力的队伍分散成好几派,有的人帮忙维持秩序,有的人则化为暴民。
而城墙上的士兵只是聚在城垛边喝着酒,看着这场闹剧。
城里的卫兵在抓人,情况有变,拉德知道妻子不会在原地傻等着,她肯定会跟着来找自己。
这是夫妻二人之间无可置疑的信任。
只是等拉德跑到教堂那边去的时候,时间恐怕早就过了三分钟的界限。
朋友说的对,伯特克拉城并不安全。
此时,拉德喘着粗气,也不知道自己这一次是否选对了。
城里唯一对难民开放的教堂亮着电灯,象征着神权的尖顶被灯泡缠绕的比太阳还要璀璨,这里是安全的,修士修女都会魔法,没人愚蠢到在这儿闹事。
许多难民聚集在教堂前,不少人带着伤,但所有人都有序的排着队。
尖顶将他们的影子工整的投射在洁白的地面上,像是他们的罪恶本身。
拉德的眼睛在阴影中穿梭,寻找着插队的机会。这和罪恶无关,他要让儿子率先进去。
忽然间,有一粒洁白的雪花从拉德面前飘落下来。
城市上空一朵云都没有,雪早已停了,夜空澄净的一尘不染。
拉德下意识的抬起头,想寻找雪花的源头,然而出乎他的意料。
天空中没有云,却有一个堪称神圣的圆环不知何时环绕在了城市上空。
那乳白色的圆环在月光的照耀下简直像是发着光。
很快,其他难民也注意到了这些亮晶晶的雪花以及天空中的神圣云环。
因为没有风,雪花正在笔直的下落。
人们活了一辈子,从没见过垂直下落的雪。
难民们被如此奇异的景象感染,纷纷说:
“神迹!是神迹啊!我主!保佑我……”
“天啊!星星掉下来了!”
分粥的修女却为难的皱起了眉。
她似乎从这些亮闪闪的东西里看到了更多。
拉德伸手将自己面前的雪花接住,这才发现这不是什么雪花,他铁匠的经验告诉他,这是某种金属的粉末和矿石的粉末形成的混合物。
它缺少神迹虚幻的距离感,也许同样不是什么星星。
这时,一阵诡异的微风从背后吹来,无论是风向还是温度,都让拉德本能的感觉到了不适。
他说不清是哪里不对劲,只是看着晶体粉末在风的作用下从难民们防风的头巾之间穿过,快速逼近到教堂电灯的暖光范围,在教堂门口闪闪发光。
趴在拉德背上的儿子说自己有点不舒服。
拉德正想安慰儿子,口里的话却被突然出现在身体内部的奇异感觉终止了。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但冥冥中感到这里的所有人,不,整个伯特克拉城的人也许都有这样的一种感觉。
他们被联系起来了,在这些神奇的结晶粉末形成的系统内,将感官逼近到同一个时刻。
一股热量从体内鼓胀起来,空气变得很暖和,源源不断的热量从体内涌现。
就像发烧,但给人的感觉要好多的多。
正当他怀疑着这是不是诸神不忍他们的苦难降下的恩赐时,拉德突然看见那分粥的修女变出了一个前所未有的表情。
紧接着教堂中响起了慌乱的脚步声,马上,有一个年迈些的修女从教堂内着急的冲了出来。
她抓着分粥的修女想带她逃走。
拉德不明白。
两个修女狂奔着,一起摔倒在了教堂的门槛前。
盛满稀粥的碗在地上滚落了好几圈,有三个难民没有忍住诱惑冲上去抢。
那年轻的修女率先从地面爬起来,她拍着年迈修女的背,亲切的问她怎么了。
回应她的是同伴痛苦的哀嚎。
拉德从未听过如此渗人的叫声。
年迈些的修女撑着自己站了起来,拉德看见她在呕血。
她喘不过来气,用尽最后的气息低吼了一声,然后迎头就往旁边的柱子上撞。
空气中就这样忽然传出了“砰”的一声闷响。
不是多大的声音,却让抢粥的难民立刻停下了捡食的动作。
在场的所有人都转过了头来,惊魂未定的看着这诡异的画面。
撞头的修女以一个极其难看的姿势再度从地上爬了起来,她仍然很痛苦,她抬起头,又“砰”的往柱子上撞了一下。
“咚!”
这就是在自杀。所有人都被吓的抖了一下。
年轻修女反应过来,想去阻止同伴自残,她还没跑过去,突然陷入疯狂的修女的身前,便“啪嗒”一声,掉下了什么东西来。
她的脚步停了。
拉德向前的脚步也停了。
那是一张脸皮。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难民们夺路而逃,混乱的人们冲击着拉德的身体。
拉德岿然不动,怔在原地。
教堂是他和妻子最后知晓的共有地点,离开了这里,他和妻子就真的散了。
伯特克拉城也不安全,这儿很快就会乱。
而且,儿子——又是一阵妖风袭来。
拉德滚烫的身体发出刺痛,空气硬的像是铁水,他没办法呼吸只能尽量用喉咙把空气吞咽下去。
他无力安慰儿子,只能听着儿子在自己背后不安的说:
“爸,我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