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龙潭山脚。

疯鬼婆拖着条伤腿，一瘸一拐，几近是爬着反到自己栖身的小屋中来。她一家本是居在城中偏远些的所在，只如今没了月给，又惹人嫌，东家将她赶出来不说，便是连那专给难民置的布帐也不收她。城里没有容身之所，她只在这山脚下寻了处无主的灰败草屋，日间啃些粗草野菜过活。惨则惨矣，瞧她枯槁似的身形，也再受不得许多苦，直要倒在下个秋冬，便可与她一家团聚去了。

肚中饥饿得紧，她也再没心思去寻那野菜，腿上的伤肿将起来，一阵便要疼过一阵，没法子，她只抱着自己那条伤腿，口中不住呻吟出声。再不知想起了甚么伤心事来，呻吟便逐渐转为哀嚎，她扯着嗓子，哭都是哭得那么沙哑难听。

“呜呃阿......呜呜呃阿......”

“婶子且住口，哭得甚是难听，大半夜的，别再招了鬼魂儿来。”

冷不丁传来的人声，吓得疯鬼婆一哆嗦，一声哭腔直被噎进了嗓子眼儿去。面前这人是身灰布劲装的打扮，手里提了半打面饼，一包小菜，好似是那日间见过的少年？她眼神儿不好，此刻想瞧又不敢去瞧，一副愣头愣脑的模样。

方珩递了两个饼子予她，那疯鬼婆也不敢接，只将饼子置在地上，她才慢慢探出手来，歘一下将饼子抢在手里，大口的吞咽着。方珩又从怀里摸了个瓷瓶，搁她眼前晃了晃，一同置在地上。

“婶子，伤药来得，你待会儿自己抹了，别害了腿病。”

那疯鬼婆瞧着有些怯他似的，只将一双眼睛定在他身上，兀自啃食着饼，也不知听懂没有。

“婶子，我瞧你日间去推那粮车，不教大伙儿得那吃食，你可是晓得那米有些甚么问题？”

疯鬼婆塞得满嘴的面饼，听他问起，咀嚼的动作一停，只朝他挥了挥手：“别吃，别吃！”

方珩咂咂嘴，觉着有些头痛，这婆子疯疯癫癫的，讲话也没头没脑，这可怎么问......

他又蹲的低了些，心里头盘算了一下，还是试探着开了口。

“婶子，我听人讲，你丈夫是为给娃娃治病，上人家府上去偷药，这才被人抓了去。你怕不是由此才记恨那......”

“没偷！没偷！”

疯鬼婆突兀激动得直起了身子，她直将面饼一抛，瞪着双环眼，使劲儿扬着手，指着门外的方向。

“采药！治病！再去报官！官便抓了他去打！没偷！没偷！”

“你丈夫为何要去报官？他可还讲了些什么？”

方珩再问，那疯鬼婆却捂了脸，兀自又呜呜哭了起来，再不理他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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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你便从她话儿里读出些甚么？”

夏安平时瞧着反应快，脑子却转不灵，她只抬眼瞧着方珩，方珩却是一脸凝重的模样。

“疯子讲话没头没脑，却大抵不会骗人。她只为她丈夫叫屈，我猜那偷药之事，多半便是子虚乌有的。她丈夫是上山为孩子采药治病，却无意间撞破那金家甚么秘密，是了，大抵与那派出去的米粮有关！他再去报官，却反被打了偷盗的罪名，多半也便不是自己吊死，是被害死在了狱中。这些暂且是我自己瞎琢磨，只若万一成了真，我却担心一件事。”

“甚么？”

“单是个金家还好说，只若是那清平郡守葛仁升也与他们沆瀣一气，官商勾结，这事便要麻烦得多。你去杀个金家的少爷，他却不算罪魁祸首，若要探得真相，将这些人连根拔起，却非得有更大的官儿来操刀。”

夏安撇撇嘴，话里带着老大的不乐意：“咱便杀进他府里去，宰了这些杂碎便跑，又有何难？些许杂兵喽啰，可拦不住我！”

方珩翻了个硕大的白眼，歪嘴瞧着这傻大胆：“文武官员任命罢免，都是要过了圣上的眼。我一个武散，你一个四品的闲将，若是暴起杀了郡守，你是有理也没出去讲的，日后又要多上许多麻烦。你官不做啦？爹娘的仇不报啦？”

“那便如何？”夏安一听这话，气势也瘪了下去：“你且拿个主意，我听你的。”

方珩又略微思索了片刻，抱着胸，捋了捋下巴上并不存在的须子。

“那金家少爷只贪你身子，却并没下杀手，自是不知咱们已盯上了他。咱俩既是没漏了底儿，只消与那金府少做接触，别教他们起了疑心。”

“那这毛贼如何处置......我房里可还晕着四五个，杀又杀不得，放又放不得，怎么都要叫那金家起疑。”

“你可审了他们？”

“没，上手便打晕了。”

“那便好。”方珩指了指身后的黑衣人：“这怂包胆小得紧，遭了我俩一番审问，只怕也不敢跟他主子去讲。咱只交得他们出去探探路，瞧瞧能不能惊得蛇露了头。”

“谁是蛇？”

“郡守葛仁升。”

方珩将脑袋凑了上去，俩人咬起了耳朵：“你且这般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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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

那葛仁升名字取得忠厚老实，人却长了副尖嘴猴腮的样儿，眯缝眼儿雷公嘴，个子不高，一身官袍套在身上，却总穿不出个威严的劲儿来，走上衣摆两步便要耷拉下地，瞧着便让人生不出些好感。此刻清脆鼓声穿堂而过，他才急匆匆由后堂迈步出来，锁着个眉头，坐到案前，挥手拍砸两下惊堂木。

“何人击鼓，带上来。”

官兵将棍棒敲击在地上，口中嗡嗡呼喝出声，一片嘈杂之中，自堂下迈步而入一位红衣少女，身后牵了捆成一串儿的黑衣人。好么，直给葛仁升瞧得傻眼，官堂之上坐了几年，他可还没见过这一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