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为人父母居然不用经过考试,就觉得真是太可怕了。——伊坂幸太郎 = 叶栗觉得自己很冷漠,尤其是看到那群堵在门口,咆哮着不知道做什么的父母亲的时候。 按照正常来讲,她应该放柔自己的表情,表达一下自己的遗憾,顺便找个哭泣的母亲安慰一下,告诉她这是那个已经活该被弄死的嫌疑人的错,以表达自己作为一个女性警察的柔情与细腻。 但她并不想这么做,并且心里泛起了一种恶心。 她转身回了办公室,找了个沙发一窝,闭着眼睛打算补眠。 潘提斯看了看她:“叶,我有件事,一直不太明白。” “你说。” 黑发姑娘眼皮都没抬:“不过我想你是想问,为什么我小时候希望你带我离开那个会馆?” “……被你猜中了。”潘提斯给自己接了杯热水:“其实我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但碰巧你又来了,所以我就想问问。” “我才不信你忘得差不多了呢。”叶栗抬起眼皮:“当时被抓到的时候,我记得你母亲恨不得当初就打你一耳光。” 潘提斯默认了这个说法。 “因为我觉得你能帮我。”叶栗说:“当时在那个大厅里,不是我这边的人,但又跟我站在一个立场上的人,只有你一个。” “什么立场?”潘提斯有些意外:“离家出走的立场吗?” “当然不是,”叶栗又闭上了眼睛:“是从内心厌恶家庭内部权威人物的立场。” 那个中国姑娘不再说话,而得到解释的探员梗了很久。潘提斯咬了下嘴唇,握紧了拳,没再延续这个话题。 片刻后,潘提斯静悄悄地离开了办公室。她临走前回看了一眼沙发上蜷成一团的姑娘,仿佛自己又回到了十几年前。 那个洋娃娃一样的小姑娘长大了,可她的眼神却还是那样。 一直没有变过。 案件的侦破造成了小规模的混乱。 不知道NYPD里的哪些人嘴上没有把门的,将这个事件的信息透露了出去。不了解整件事情经过的家长们聚集在门口,一直要求NYPD给个说法。 媒体闻风而动,通过各种蛛丝马迹,试图从真真假假的小道消息中拼凑出事情的真相。 叶栗是被直升飞机的噪音吵起来的,她打了个哈欠,对这个案子竟然能让媒体出动直升机深感意外。 不过也是,孩子嘛。 她揉揉眼睛,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 差不多睡了两小时。 醒过神的叶栗翻了一下手机的通讯录,很意外地看到了一个没有来电显示的未接电话。她看了一会儿,又把手机塞回去,一出去的时候正看到JJ在跟NYPD的警察们交代如何与家长们沟通。 “态度一定要温和、诚恳并且悲伤,让他们感受出你们的难过。如果家里有孩子的话,那么就更好了,这对拉近你们的距离很有帮助。” 金发的美人神情严肃,从肢体动作来看这是件大事,让她不得不在NYPD进行现场教学。 瑞德拿着一杯茶上了楼,看到叶栗醒了,把茶递给她。 “附近买不到咖啡了,”他说:“霍奇纳找你。” 叶栗去找老教官的时候,对方正在打电话。 身姿挺拔的中年人在窗边来回踱步,看起来愁眉不展。他似乎在和上司通话,并且对某个问题有着截然不同的意见。 “隐藏这件事的风险太大了,媒体已经给NYPD多方面施压,要求了解案件的详细经过。”霍奇纳看到叶栗,示意她坐下,自己继续打电话:“恕我直言,这个警局内部保密的意识并不强,想要在这种情况下将案件保密送审是不可能的。而且受害者街区的儿童事后……” 他的话被对方打断了,而耐着性子听了一段后,他摁了摁太阳穴。 “施特劳斯,我很尊重你的能力,也相信你与纽约市长的美好情谊。但这件事不仅仅是一个治安案件,还跟很多孩子的未来有关。他们需要帮助,一个城市不能为了保持平静,就放弃这么多的孩子。” 对方又说了什么,霍奇纳则沉默了。他在通话后挂了手机,自己看向窗外。 “附近有将近200名家长等着NYPD的通告。”他说。 叶栗耸了耸肩:“平时他们要是多关注一下自家的小孩,也不至于闹成现在这个样子。当然——我认为他们是值得同情的。” 她在霍奇纳的目光中这样补充,同时心里又加了一句。 但也愚蠢。 不是叶栗不地道,而是作为一个小民警,叶栗在简单分析了一下事情的经过后就会发现一个让人恐慌的事实——在性·教·育极为普及的美帝,还能发生这种在好几个社区中利用零食等诱骗儿童进行性·交·易的非法活动。 根据叶栗的推测,时间似乎还不短。 于是她就有了一个问题。 孩子们的父母去哪儿了。 保守估计,涉事的儿童多大四五十人,而这四五十人起码说明了聚集来的一多半家长在日常生活中从来没有发现过自己孩子的异常。 就算发现了一点异常,也没什么人真正地深究了。 叶栗抱着肩膀,表情有些讽刺。 到现在终于想起了自己是个父母,于是群居在一起对行政机关和执法机关施压,然后在舆论的震动中谋取一个受害人的身份。 真是个好算盘啊。 估计是哪个当律师的家长琢磨出来的吧。 “我首先说明,我跟这次情报的泄露毫无关联。”叶栗甚至把手机递出去了:“你随便查通话和短信。” “我知道。”霍奇纳并没有接:“我只是想问,你在美国有没有做媒体的朋友。” 叶栗的眼睛动了动:“哦……” 她跟霍奇纳都露出了心知肚明的表情,一直板着脸的男人看起来有些疲倦。 “这不合规定,但我认为你之前的话没有错。” 霍奇纳的手插·在了口袋里。 “那些孩子没有错,他们需要知道真相,也需要这个社会带来的……爱的力量。” 这个用词真老套。 叶栗哼了一声,想了半天,最后打给了一个人。 “喂叶潮,”她揉揉眼睛:“我记得你有个同学在纽约时报当特约记者是吧?电话给我。” 她顿了顿,笑了一声。 “送料给他。” 十分钟之内,叶栗办妥了这件事,跟霍奇纳交代了一下就打算回去补眠了。BAU小组的负责人看着她摇摇晃晃的样子,忍不住说了一句。 “我依旧觉得做警察并不适合你。” 这是他在结业的时候对叶栗说的话。 “那你还让我爆料出去。”东方姑娘回过头,眯起眼:“这不是厚道正直的教官应该做的事啊。” 两个人都笑了一下,而叶栗挤按着自己的睛明穴。 “其实我也觉得做警察不适合我,毕竟我又散漫又不爱守规矩。但是……” 她指指自己的心脏。 “……我热爱正义的心,跟你们是一样的。” 两小时后,有关于连环杀人案背后的故事被媒体播放了出去。 纽约城一时之间方寸大乱,社交媒体上几乎没有其他新闻的痕迹。叶栗看了会儿推特,不自觉地打着哈欠,在BAU小组都趴着休息的时候溜出了NYPD。 门口的家长已经散去了大半,还有小部分坚持守在门口,等着官方的佐证。 等什么呀。 叶栗进了一家咖啡厅,要了一个蛋糕和一杯热拿铁,瞧着门口那些人。 有那点毅力,怎么就没放在教育小孩上呢。 她慢吞吞地吃着蛋糕,抿了一口咖啡,身体变得暖了一些。没过多久,有人匆匆进了咖啡厅,坐在了叶栗面前。 “嗨。” 银发的少年坐在她面前:“是我。” “……”叶栗叉了块蛋糕:“我让你坐了吗?” 皮特罗一僵,然后蔫哒哒地站了起来:“抱歉,我可以坐吗?” “站着。”叶栗放下叉子:“找我?” “嗯……嗯。” 大男孩儿点点头,似乎有点羞于承认,但又还是勇敢地承认了:“我看到了推特上的信息,所以想来NYPD看看有没有什么新的消息。” “你担心旺达?” “这倒没有,旺达不怎么喜欢邻居小姐,而且也不随便拿别人给的东西。我就是……” 他咳了一声:“刚刚我听人说,社区里有人带枪来了。我怕这里有危险。” “你知道有危险还来凑什么热闹。” 警察小姐姐靠在椅背上,抬头看着身边的小青年,硬生生让人有了她居高临下的傲慢:“怎么,难不成你是超人,戳在那边就能平息一场暴·动吗。” “呃……” 皮特罗·姜戈·马克西莫夫低下了头:“我很抱歉,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 “你自己还没有成年,管好自己的事情就可以了,不要没事儿往暴风中心凑。” 叶栗真觉得自己操心得不行:“明天是周一,你作业做完了吗?上周的课复习了吗?明天的课预习了吗?我知道你肯定没有你脸上就写着你没有,没有你在外头瞎逛游什么,还不回家看书去?” 银发少年发出了一声小动物一样的哀嚎,感觉叶栗每说一句话他就膝盖上中了一刀。他看看他的小姐姐,结果对方一脸煞气,让他把道别的话都忘记了。 “呃……” “呃什么呃,还不回家?”叶栗又塞了一口蛋糕:“怎么你把回家的路忘记了,指望着我送你回去吗?” “诶?”他立刻喜上眉梢:“可以吗?” 叶栗差点把拿铁扔到他脸上。 当然,出于一个人民警察的职业操守,叶栗并没有这么做。她最后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感觉并不安生,于是决定送这个游荡在外的未成年人去最近的地铁站。皮特罗听到这个之后很高兴,巴不得她吃得慢一点。 “要不然再要一块吧,我请客。”他说:“我看那个芝士蛋糕也不错。” 叶栗抬抬眼皮,这次皮特罗倒是心领神会,迅速去柜台买了蛋糕,端着屁颠颠地回来了。 “我可以坐下了吗?” 叶栗眼神点了点对面的位置,皮特罗立刻坐了下来。 就好像不坐下一秒就会有人抢走一样。 “你出来的时候,给你妈妈打过电话了吗?”黑发姑娘放松了些,伸了个懒腰:“旺达怎么安排?” “我给我妈发短信了,旺达已经睡了,我哄她睡着的。” 顶着一头奶奶灰的皮特罗颇为自豪地说:“旺达很好哄。” 叶栗挑了挑眉毛。 对眼前这个人,叶栗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好感。但刚刚那句话,让叶栗觉得这个以前黑历史颇多的小流氓有一点可取之处。 凯特·乔伊娜传来的文档上显示这是个曾经的NYPD常客,但突然间就跟转了性格一样变得规矩了起来。她不知道中间发生过什么,但这跟马克西莫夫夫人那句“走过弯路”相印证。 “我说,”她的叉子在盘底上划了划:“你为什——” “嘭!” 叶栗伸手抓住了皮特罗的领子,把他往地上一扔。她本人则猫起腰,伏在窗沿下,大喊了一声:“全员卧倒!” 咖啡厅内的人本来就少,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远处有人尖叫。 那是枪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