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应该如何面对他呢。 叶栗录完了笔录后,安德鲁看她的眼神就怪怪的。黑发姑娘端着肩膀,一副“你想怎样”的刁蛮样子。 “你好歹是个警察,搞成那么理解嫌疑人的模样真的好吗?” 安德鲁喝咖啡的时候说:“好歹摆出点姿态吧。” “你觉得警察的作用是什么。” “维持秩序。” 安德鲁下意识回答,在看到了叶栗的眼神后咳了一下:“嗯,保护法律尊严。” 叶栗继续盯着他,最后安德鲁想了想:“还有社会公平公正。” 叶栗听到这句话之后才喝起了自己的咖啡。 “我有时候觉得,法律这种东西是给庶民用的。”叶栗靠在椅背上,她卷卷的头发让她看起来像一个洋娃娃,眼睛没有睁开的时候,瞳孔里没有一点的光:“你小时候跟一般的人生活过吗?” 安德鲁看看她,摇摇头:“很难得,我第一次听你嘴里说出‘庶民’这个词。” “我的意思是,没有什么权利,就在这个世界上,秉承着那种最平凡不过的普世价值观,自由、平等和爱过一辈子的那种。”叶栗的手无意识地在桌子上画着圈:“虽说会被少数人嘲笑成被愚弄的蠢人,但是其实那样子精神世界还是很充实的。只要社会没有巨大的变革,那么他一辈子可以生活在幸福之中。社会大部分由这样的人构成,而正是他们,让渡了自己私刑的权力,并且上交给国家,让法律和执法机关维系区域范围内的秩序。” “这也算是现代文明国家的基础了,禁止同态复仇血亲复仇。”安德鲁耸肩:“所以你觉得在这个案子里,园长的做法是对的?” “我什么时候说过他是对的了,你可不要诬陷我。” 叶栗打了个哈欠:“就算是同态复仇,那也是那个小家伙的父母去做。园长的问题在于,他在事情失控的时候没有想到如何止损,而是自主做了法官还有刽子手。” “说了半天,你还是觉得杀人这件事情他是没什么问题的。”安德鲁吸吸鼻子:“你只是觉得他的问题是越过了法律。” “事实上他越过了法律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因为如果一块地方的法律是真空的,我们暂且不去问它为什么是真空的,那么就会有新的势力会想成为法律。园长或许是出头的那一个,那么肯定还有源源不断的潜在的人想要用自己心里的规则去审判。那个老头迟早会死,只不过早死晚死而已。看罗宾汉什么时候出现罢了。” “罗宾汉……这次可真像我爷爷喜欢的。” 安德鲁闷头喝着咖啡:“你这次还要去找小报吗?” “用不着我了,就被劫走的那个小屁孩儿的舅舅在乔尔·托马斯的律所。” 棕发卷毛有些诧异:“这个所可是刑诉第一所。看起来园长有救了。” “我刚刚听说园长已经开始申请保释或者保外就医了,保释金他园里的两个家长一人出一半。” “我怎么记得拘留的体检报告上写他很健康?” 叶栗吹了口咖啡上的热气:“据说有一个家长在梅奥医学中心,回来之后说园长有严重的肺病。真病假病不知道,反正得到其他医院再看看。你看到了吧,庶民也是会愤怒的。” “这口气真是高傲。”安德鲁举起了杯子:“敬庶民?” 叶栗翻了白眼。 “不要跟你碰杯。” 收尾工作最后被雷斯垂德收走了,他调了另外两个人开始接手案卷,并且让叶栗按时下班回家了。叶栗开车到了路口,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停车进了两个街区远的地方。 那里有家咖啡馆,里面的咖啡豆不错,叶栗一直蛮喜欢的。 玻利维亚的瑰夏,带着一股果香的味道,而且也没什么酸味儿。 她进去要了一杯咖啡,靠在最角落里自己坐了好久。 等到她再抬头的时候,是因为对面坐了一个中老年半秃老头。 叶栗用手摁了摁太阳穴,感觉自己又要被骂。但她还是帮他叫了一杯咖啡,自己抿了一口冷掉的。 提神醒脑。 “你看起来知道我要跟你说什么。”麦考夫的伞放在一边,首先嫌弃了一下叶栗选的座位:“最角落的地方的确适合发呆,但是你的安保队长肯定心里在骂娘。从这个店的任何入口进来,都可以把你堵死在这里。” “那你还坐在我对面,还正好把我挡得死死的。” 叶栗回了一句,又把剩下那一口咖啡喝进去了:“我心情不好,麦考夫。” “你应该心情好的,毕竟你手里的案子抓住了犯人,但你同时在给那个被劫走的孩子做法医检查的时候联系了他幼儿园的家长,告诉了他们真实的情况,发动了这帮中产知识分子,开始了用智慧智斗大英法律的壮举。” 麦考夫看了看那杯咖啡,加了些牛奶,推到了对面。 “你还在大庭广众下射杀了你想干掉的那个混蛋。”麦考夫说:“起码我是以为应该春风得意的。” 叶栗抬头看了他一眼,仄仄地别过头去。 “你不要来烦我。” 她是后来才察觉到异样的。 就前防相不孝子的那个案子,叶栗后来才发觉自己想得太简单了。 一个人社会地位比较高、同时交友广泛的人长时间地进行秘密、高难度的行凶本身就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再包括杀人藏尸等等一系列的事情,只靠自己一个人是不可能完成的。 时间也对不上。 有些失踪的小姑娘从他家里挖出来的时候,当时相关的目击证词和那个人根本对不上号。不在场证明后期叶栗又去对了一下,前防相的儿子是可以被排除在外的,而同时瞒过管家、园艺工人、女仆还要和朋友谈笑风生,转头就要在同一时间去强·奸·杀人…… “那不是一个人。”叶栗说:“你看出来了。” 她抬起头,盯着麦考夫的发际线:“然后你什么都不告诉我,就指示着手底下人,让他们给保释开绿灯,然后盯着他们看到底是谁都牵扯进去了。” “不用盯着他们,我从一开始就能推断出谁在其中。”麦考夫说:“我告诉过你,这个人是我大学同学的儿子。那帮人是什么样子,我二十年前就知道了。我需要的是更多证据。” “那你二十年前知道自己的发际线这么可怜吗?” 麦考夫并没有理会这个单薄的人身攻击:“我曾经告诉过你不要声张这件事,把证据再清查一遍。如果我想拖着这件案子的话,你根本就不会出现在那个现场。” 结果叶栗转头就去找了小报,搞了个到现在还没平息的大新闻。 即便是麦考夫也有些措手不及,被意料之外的舆论风暴搞得有些焦头烂额。那些可能被遗漏的马脚几乎是瞬间就被那些老奸巨猾的老头子们清理干净了,而他们则也在同一时间开始试图拯救已经暴露的前防相的儿子。 有人曾经试图打探案件的相关详细情况,包括到底是谁查出了那个倒霉孩子。叶栗被紧急扔到了美国到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因为麦考夫当时考虑到其中一个同学做事情不太讲究,喜欢下死手。 “如果你当初留在伦敦,或许现在你已经躺着回家了——我在当初接手你的时候是没想过你能搞出这么大的乱子的。”麦考夫叹了口气:“不得不说,你和夏洛克两个人,对我本人的工作带来了非常大的考验。” 叶栗拉着脸,心里哼了一声。 “你自己也知道,欲速则不达这句话。但你似乎在遇到某些特定的事情上是沉不住气的,比如上次的小报,比如这次的枪手。”麦考夫根本没提关于园长的事情,他敲了敲桌面,样子和夏洛克神一样地相似:“不要再搞这种事出来,也不要以为那个姓辜的小姑娘我真的找不到她。下次再用她,我保证她怎么进的英国,就怎么滚回去。” 叶栗瞥了瞥嘴:“一点同情心都没有。” “对一个弑父的高功能反社会型人格障碍者,我同情心的极限就是让她在中餐馆当一个会计。”麦考夫无情地说:“至于你,管好你自己的案子,也不要插手其他人的。” “那剩下的那群人怎么办。” “管好你自己的案子。”麦考夫重复了一句:“否则你就去大街上给人指路吧。” “……哦。” 叶栗委委屈屈地应了一声:“那园长的事情,你就不说啦?” “就算你不说,那群家长最后也会这样做的。”麦考夫又戴上了自己的帽子,拿起了长柄伞:“我这次不算你干扰了案件的发展。” 叶栗刚刚高兴一点,但麦考夫又回过头。 “事实上,我之前对你说过的话还是没有变。你要考虑清楚。” 麦考夫看着她,像是教小朋友一样地说。 “你如果想继续当警察,那就必须要在规则之内做事情。跳出规则之外,你就和园长没有任何区别。而在规则之内的时候,你就更要考虑清楚。” “到底对于你来说,什么才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