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是朕狭隘了!”
俞三福听后低着头不作声。
“去,让张德继、昌义之他们撤了吧。”
“是!”
门外张德继收到命令,让开通道后挺身立在一旁。
袁昂、王柬、孙庆绪、王迁等人急忙低身拱手示意。
而后脱下鞋履进了堂内。
“臣等恭请陛下圣安。”
“众卿劳苦,不必拘礼。”
“陛下,这是尚书省、御史台、门下省和多地郡府官员联名奏表,只为弹劾萧辰,整肃朝纲!”
孙庆绪低着头,举起厚厚的奏折说道。
“呈上来吧。”
陛下接过奏表,打开第一页就已经不想再看了,但是身为君主,又不能寒了这些大臣的心,只能假意的仔细查阅着。
袁、王二人见状后又在底下一唱一和,就像是蝇虫一般嗡嗡个没完。
“骠国金佛、南海明珠。”
陛下突然自言自语道。
几人面面相觑,全然不知道陛下再说什么!
“扶南国玉麒麟。”
“吐谷浑烁金冠。”
“百济画龙帐、人参......”
几人越听越耳熟,越听越忐忑。以至于汗珠子顺着脑门儿往下流,袁、王等人顾不上许多,“扑通”一声就趴在了地上。
“哦?诸位爱卿......缘何如此啊?”
陛下略带惊讶的欠了欠身子问道。
“陛下!臣等万死!”
几人一边说着,一边劈了啪啦的掉着眼泪。
“哦!看来那些传言并非空穴来风了。”
“朕听闻你们向六殿下所赠礼物竟有外邦器物,其成色甚至比宫中贡品还要华美,你们真是用心良苦啊!”
“我等一时鬼迷心窍,犯了大错,还请陛下......开恩!”
孙庆绪连连叩头求到。
陛下听完,只摆了摆手。
“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
“你们还有什么事要说吗?”
几人见状急忙叩头,而后起身退去。
都说打铁还需自身硬,自己被抓到了把柄,又有什么资格对别人说三道四呢!
东堂殿的石阶上流光熠熠,几人的面色却宛如死水一般沉寂。
“定是那徐修仁,见我等在殿下那有所往来,便心生嫉妒!好一个伪君子!”
王柬看了看几人说道。
“诶!也不能怪他,那日王府里人来人往,谁知道有多少宫里细作呢!”袁昂摇了摇头说道。
“那......我们现在如何向殿下交代呢?”孙庆绪抬头问道。
“奏表已呈上,陛下也见了我们,只要此事不泄露出去,殿下亦不会责罚我等。”袁昂看了看左右说道。
“袁公所言甚是。”王柬急忙附和。
“也只能如此了。”孙庆绪说完,几人只好互相拱手退去。
易琼晚间和伍有常带着一众家仆整理好了别院,冲洗了大水裹挟的泥沙后便在院子里休憩。
二人静坐在槐树下,时而无助的摇头,时而抱起酒坛来上一大口。
近日朝廷里对萧辰议论纷纷,就连几个中郎将和侍卫也跟着说三道四,易琼一开始并没当回事,心想着躲开那些人便是了。可他作为番人,再怎么正义也没人相信,而且宫里上上下下早就形成了一条隐形的鄙视链:文官鄙视武官,内职歧视外职,而所有人,都看不起番人。
这就如同本地人斥责街边小吃,商业化严重,烟气熏天,吵闹烦人。可看到外地人来此吃的不亦乐乎,便觉得他们占用了公共资源,侵占了自己生活空间。
所以即便易琼主动躲着,也抵不住爱说闲话的人故意在他面前谈起萧辰,说萧辰是什么贪官污吏、蛮族贱种。
易琼一时没忍住,便出手打了那个名叫李敢的同僚。
如此行为,免不了要受到处罚。
张德继知道后也只能秉公执法,罚了些银钱后将易琼规劝在家。而后派伍有常登门安慰,而二人心里都为萧辰感到担忧,却又无能为力,只能借酒消愁。
正在烦闷时,忽听得前院的仆人辛寿跑来禀报:“尊主,门外有人求见。”
易琼慢慢睁开眼,看了看五有常,又看了看辛寿。
“是何人?”
“一行人有五六个,并没有说是何身份,只说来探望萧郎君,看样子带了很多礼物。”
易琼稍稍思考后,点头示意伍有常。
“一起看看去。”
打开大门,眼前的情形让易琼大吃一惊!
只见带头的人头戴墨色笼冠,身着褐色裲裆衫,腰身下以布麻缚腿,脚下踏一双虎皮长靴。双眼如同一条细线,小而有神;颧骨高耸,左右各有一小片高原红;鼻梁挺拔,两腮微微凸起。身后随从或戴皂帽或以布帛幅巾裹发,身着对襟长衣,各自端着礼盒、扛着木箱。
伍有常没有觉得意外,只因他见多了来宫里见驾的番国使者,但此处索虏男子的日常装扮却有点不修边幅的样子。
易琼眼睛瞪的溜圆,因为眼前这些人的长相、打扮正是十几年前北国部伍入侵部族时候那些冗从的样子。
见伍有常面不改色,易琼也故作镇定的点了点头。
“不知几位到访,有何贵干?”
领头人见状笑着走了过来。
以右手抚胸低身施礼。
“小人奚勒疏,原是北国百姓,因战事流落到长沙郡内经商,一月前遭遇水灾,多亏了萧侍郎奋力救助,才得以生还,今日特地登门拜谢!还要劳烦尊驾通报一声。”
伍有常听后有些疑惑,可一时间又想不起哪里有不妥,于是侧身看了看易琼。
易琼左手松开剑柄,上前稍作拱手。
“某乃萧侍郎兄弟易琼。汝既是远道而来,还请屋内歇息,请!”
易琼让开进门的路,扬手示意。
“多谢郎君。”
奚勒疏连连点头说道。
“把东西都抬到里面去吧!”
“是!”
奚勒疏吩咐后再次朝易琼拱手。
于是易琼引着大家来到侧堂里,吩咐辛寿煮了好茶来待客。
“为何不见恩人呢?”
“哦,我们也在等他回来呢,不知他从湘州动身了没有。”
“原来如此。小人被萧侍郎救下后便迁移到了武城,后来经过多番打探,才知道恩人奉召回京,我便急忙跟了过来,到了京都询问到恩人住处,便到此叨扰了。”
“郎君不远千里赶来答谢,如此重情重义,在下深感佩服!”伍有常拱手说道。
“小人祖上积德,遇到了恩人这般好官。恩人对我有再生之德,小人......又怎敢忘却呢。”
奚勒疏说着,又试了试眼角。
“可郎君本是北国子民,既遇战事,又缘何流落到了湘州呢?”伍有常继续问道。
“说来话长啊!小人乃是北国流民,边关频发战乱,又遭蝗灾,实在是走投无路,便跟着逃荒队伍跑到了安陆郡,而后几经波折到了长沙郡,多亏了南国戍边将领爱民如子,小人这才得以活命。后来联络同乡,一起到各地经商,湘州水路通畅,加之刺史安成郡王宅心仁厚,推行重农兴商之策,我便借此机会在湘州立了足。如此数年,本以为能安度此生,可谁知又遇到水患横行,要不是萧侍郎,我......”
奚勒疏潸然泪下,呜咽着说再不出话来。
易琼见状后反倒是有些愧疚,同是漂泊之人,又怎能以仇恨对之呢!
“萧侍郎身负救灾重任,亦是想为南国百姓做些好事,此乃分内之责,还望郎君多多保重才是。”
易琼拱手说道。
“侍郎恩情,小人无以为报,烦请郎君务必要代萧侍郎收下此薄礼,如若不然,小人再无颜面苟活于世。”
“这......”
易琼看了看伍有常,一时也不知所措。
伍有常见状稍作点头示意。
“既如此,某就代萧侍郎收下。待他归来,某定会如实转告!”
易琼拱手说道。
“多谢二位贵人。”
奚勒疏起身拱手,易琼将其送出门外不说。
“怎么样,我就说萧辰是被人冤枉了吧!”易琼回到堂内端起茶碗说道。
“有百姓不远千里来拜访谢恩,虽然看上去能佐证他为官端正,可是一边救扶百姓一边又贿赂官吏,的确是有悖常理啊!”
伍有常摇着头回道。
“总之,我就是相信他。他要是在湘州胡作非为,又怎么会有人登门拜谢呢!”
“哎!你我一时也说不清,等他回来,一切自有分晓了。”
“天色已晚,我这就回去了。”
于是二人拱手作别,易琼将奚勒疏送来的礼物原封不动存放在萧辰的房间不说。
易琼回到房间歇息,夜间却辗转反侧。
当年索虏侵犯部族的时候,是何等的凶残无情。虽说对人来说不能一概而论,可是今晚来的那个奚勒疏总觉得不是普通的商人。
千里来谢恩,又抬着几个箱子,如此知恩图报,当今世道,着实罕见!
只是不知道他拿来的都是些什么,倒不如提前打开看看,等萧辰回来给他一个惊喜也好。
想到这里,易琼裹了裹麻衣,起身提着一盏马灯去了正房......
正是:
弹劾奏表积如山,异乡商贾泪潺潺。
恩情无惧山水远,迎门厚礼谓惊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