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楦玟难得沉默。
“怎么不开玩笑了?”男孩反问,“我还等你开玩笑说我图你好看,看上你了呢。”
“小孩子家家的,回家可别说这话,传出去是从我这听来的那我这神还做不做。”杨楦玟抬指给了他个不轻不重的脑瓜崩,后又对着自己挂在脖子上的挂坠低声念了句什么,把它挂在了男孩脖子上,“这挂坠你戴好。回去后,喊你家人在子时去取距离你家最近的那条河上游的河水,把挂坠浸一下,再把水放在床头。然后不管到哪儿都带上一壶晨露,每天早上醒来之后睡觉之前都把你的手放晨露里面蘸蘸。不过也只是能勉强续命,剩下的我再想办法。”
男孩懵懵懂懂地答应下来,又被杨楦玟送出了门:“以后能别来就别来了,来往一趟太耗生人气。”
杨楦玟目送着男孩逐渐消失在树林深处,有种仁义已尽的恍惚感。当日的玉石终是以另一种方式还了回去,还怪让人啼笑皆非的。不出意外,他们应当不会再见。
但既然这么说,按照一套神神叨叨界不成文的奇怪规定看,意外一定会出现。
她再见到那男孩的时候,是在罗木一那里。
“不是你们两个真背着我偷偷鬼混到一起了是吧?”杨楦玟又好气又好笑。
“没有,我在教他下棋。”罗木一举起手中的白子,“要来看看吗?”
男孩点头,还跟着附和说自己已经和罗木一下了三四盘了,两人几乎胜负参半。
“就是黑白各少了一颗棋,好在之前给的黑白玉石能拿来应个急。”他道。
“你们倒还挺有闲情逸致。”杨楦玟顺势坐到他们旁边,“你们继续下吧,不用管我,‘观棋不语’我还是懂得的。”
她百无聊赖地坐着,没一会便觉得有些枯燥乏味。于是她便直接把罗木一的祠当成自己家似的,从里面搬出来点垫子侧躺下,眼神始终没有稳稳当当放在棋盘上过。正当她距离会周公就差那么临门一脚时,男孩超大声的“我要赢了”给她一嗓子喊回了人间。
杨楦玟忙坐起来,假装郑重且聚精会神,注视着男孩面带胜利的笑容,又把头转向她,眉眼间带点炫耀,向前俯身将那黑色挂坠放到棋盘上——
红。
「你好呀,蛊神。我听长辈们都这么叫你,但对我来说,这么叫的话听上去好像有点没大没小。他们也会喊你蛊神大人,可我又觉得这样称呼太沉重了,一点都不亲近……不过你特别好看,也特别温柔,像大姐姐一样,那我喊你一声蛊神姐姐,你不介意吧?长辈们告诉我,每一位神都会有一个属于自己的人名,这样也会给我们很亲切的感觉。你也有自己的人名吗?虽然你没告诉过我,但我猜,应该也是个很好听的名字。
我总觉得,我们很像。在村子里我总是一个人,没有朋友,不知道为什么,他们都不愿意和我一起玩。我看到你也孤零零的,虽然每天都会有很多人来请你帮忙,却没有人和你玩。于是我就想,也许我们可以玩到一起去。那两块玉石,家里的长辈说是在我出生前就给我准备好的,来保佑我平安。我见朋友之间会互相送东西,这两块玉石应该是我身上最好的东西了,我把它们都给你,希望我们也能一直一直做好朋友。
所以,我想一直活下去,想长生。因为你是神,神的生命应该是很漫长的,我也想和你一样长的寿命,这样我们就不会因为我死掉而没法再做朋友了,你也不会孤单下去。不过前些日子我看到你这里有另一个神,看到你们关系也很好,我忽然觉得长生好像也没有那么重要,因为你也还有朋友,我也就不用担心我死掉的问题了。至少你不会孤零零的。
和你做朋友很开心,真的,很开心!如果世界上确实有来生这种东西的话,那我们下辈子下下辈子也还可以继续做朋友,这也算一种长生吧。一种……不用麻烦你的长生,我更喜欢这种。」
“你为什么想长生?”罗木一示意男孩伸手,给他搭了个脉。
“因为我想和蛊神姐姐一直做好朋友。”
“为什么又忽然改变主意了?”
“因为她还有其他朋友,我死后她也不会觉得孤单。”
男孩倒在棋盘上,脸上胜利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消。他的血染红了整个棋盘,不少棋子都被他倒下带来的力推得散乱开来。乱,哪里都乱,乱得像荒诞不经的人生,也像杨楦玟此刻的心情。
前一秒还是活生生的人。
杨楦玟不可置信地把目光投向罗木一,而后者依然平静,只是默默把棋子挨个拾起,沾了血的找块绢布擦干净,又收回罐子里。白色的玉石他依然揣在自己身上,而杨楦玟之前给男孩的挂坠,他也从人手里取出来,擦擦,又丢还给她。
再然后,他抱起男孩的尸体准备离开。
“为什么?”
罗木一停顿了片刻,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