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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五月天,恰时樱桃红,芭蕉绿的时节,天气渐渐暖和,这个时节,兰陵城里的合欢花开的正好。    阿蛮有些怕热,在园子里寻了棵正开的郁郁葱葱累累嫣红的合欢树,闭着眼睛假寐,悠然自得的躺在树上躲凉,单手枕着脑袋,嗅着花香,一只脚趿拉着鞋子交叠在腿上一荡一荡的,另一只脚上的鞋子倒是穿的规规矩矩的。    熏风微徐,带的花瓣片片飞舞,在阿蛮一荡一荡的动作下,翩翩微扬的裙角下露出了一截纤秀的雪足,好不惬意。    阿蛮的随身丫鬟碧珠正在花园子里到处寻她:“二小姐,你在哪儿?小姐……”    阿蛮睁开一条眼缝,见树下隐隐约约有一片淡蓝色的衣影走过,阿蛮在心里窃笑,笨碧珠,我就在你上头。    碧珠又喊了几声二小姐,见没人应她,在心里道,想必二小姐没在这里,再到别处去找找吧,碧珠边走边轻轻叹了口气,她觉得她家这位二小姐吧,人长的精灵可爱,性子也活泼,哪里都好,就是喜欢跟她躲猫猫这一点不好,原因是不管她怎么找就是找不到她家小姐,这让她很是苦恼,这些天来她不是在找她家小姐,就是在去找她家小姐的路上。    听得碧珠的脚步声已经远了,阿蛮在心头算了一算,算来,这已是她回到追云家一个月后的光景了,也不知云姑那日跟那个卫陵说了什么,总之,叔叔翌日一大早便派人将她接回了追云府。  阿蛮揣着一颗期待与忐忑的心与叔叔相见并相认了,相认当然并不是那么容易的,想必是阿爹在信中提起,叔叔殷切的看了阿爹给她的追云令后,这才相信她是阿爹的女儿,阿蛮丝毫没有怪叔叔的意思,相反,她是很喜欢有个是大司马的叔叔的,因为她可以放心的闯祸了!而且叔叔这些日子以来对自己更是疼爱有加。    令阿蛮不那么欢喜的是,可以说是很忧愁,她发现自己突然有了个哥哥,而且这个哥哥还是……唉,一言难尽。    记得那天,叔叔对阿蛮介绍站在他身旁的那个锦衣少年说:“阿蛮,这是你的哥哥追云锦。”然后对追云锦说:“锦儿,你比妹妹大三岁,以后要好好有个当哥哥的样子,别一整天在外面胡混。”    追云锦闷闷的低着脑袋说:“是,爹,我知道了。”追云锦当着自家父亲的面自然不好发作,但他心里其实并不是很喜欢这个初来乍到便夺走他一切的妹妹。    阿蛮觉得这个哥哥的声音有点儿熟悉,好像在哪儿听过,当阿蛮想起这个哥哥莫非就是前一夜和自己打架的那个……阿蛮在心头欲哭无泪,不会这么巧吧?都说了后期无期的,这该是一种什么样的孽缘才能让他们这么快就见面啊?    显然,这个哥哥对她这个突然出现在他家还抢了他爹疼爱的妹妹有着一股很浓烈的……幽怨,阿蛮想起这个哥哥每次看她的眼神,觉得应该是敌意才对,如果眼神也可以杀人的话,阿蛮觉得自己已经被追云锦的眼神千刀万剐无数回了。    来到追云家的第三天,阿蛮逛亭子时遇到了正巧也来逛亭子的追云锦,这对相看两生厌的兄妹先是相互一阵冷嘲热讽,最后干脆动起了手,阿蛮看到追云锦对付自己的招式,在心中肯定了那个人就是追云锦,而追云锦看到打不过他的阿蛮无奈使出了扇子,那把扇子他是认识的,追云锦恍然大悟,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在皇陵跟他打架的那个贼就是阿蛮,追云锦先是震惊不已,后是咬牙切齿。    有幸目睹到他们兄妹俩打架的小仆慌忙跑去把叔叔惊了过来。    追云锦看着阿蛮冷笑一声,幸灾乐祸的道:“爹,您怎么也想不到吧,我这个好妹妹追云蛮竟然就是我这几天一直在追的那个擅闯皇陵的逆贼。”    “什么?”就这样,叔叔便知道了那个把太宗陛下的皇陵搅的“惊天动地”的贼就是阿蛮,阿蛮只好老实交代自己只是好奇心兴起,当然,省略了自己去皇陵其实是找兰陵山河图。    叔叔震惊完后,第一反应便是让阿蛮安心住在这里,他会亲自解决这件事,于是立刻去派人把这件事压下去,叔叔临走前还不忘用凌厉的眼神警告追云锦,这件事对外只说那些擅闯皇陵的人已经全部丧生在了皇陵,当然,对皇帝也只能这么说。    阿蛮觉得叔叔这犊子护的让她很是感动,追云锦对父亲此举自然十分气郁,可下这个命令的是自己的父亲,他也无可奈何,更何况其中缘由还牵扯到他们整个追云家的命运,包括自己的前途。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闹得不好,怕是诛九族也难平皇帝之怒,追云锦阴沉的剜了阿蛮一眼,他迟早要教训这个臭丫头。    追云锦离开亭子时,气急败坏的在阿蛮耳边轻轻留下一句:“你最好别忘了你还有把柄在我手里。”    阿蛮笑笑:“随你。”    追云锦脸色一白,神色复杂的看了阿蛮一眼,咬牙切齿的冷哼道:“别忘了你也姓追云!”    阿蛮笑说:“是是是,我一直记着我姓追云呢。”    追云锦又是一声冷哼,像是在跟阿蛮说:“你知道就好”,不再看阿蛮,直接甩袖离开了。    阿蛮站在原地,无奈的耸了耸肩。    对于她这个突然出现在追云家的人,叔叔对外说是追云家的四姨娘生下二小姐后便撒手人寰,因四姨娘生前并不受宠,所以二小姐满月后便被送去了风沙关的老家由太夫人抚养,因太夫人年事已高,所以才把二小姐接回来,这么一来,阿蛮的出现,便合情合理了。    其实追云家确实有个二小姐,不过很小的时候便夭折了,知道当年那件事内情的并不多,这样一来,在名义上来说,追云家的大少爷不喜欢这个突然出现的“庶妹”也就合情合理了,毕竟在不知道内情的下人们眼里看来,老爷是因为觉得对二小姐有所亏欠,才对二小姐疼爱有加的。    阿蛮在没人的时候便叫追云萧叔叔,有人在时便叫爹爹了。    追云锦跟叔叔提过一句她手中的追云令,叔叔当着她的面把追云锦训斥了一顿:“这是你伯伯留给你妹妹的,你多大了,怎么还要跟你妹妹争。”    “爹……”追云锦幽怨的瞪了阿蛮一眼,阿蛮瞥开眸子,权当自己看不见,追云锦自讨没趣,之后便再没提过这事儿了。    阿蛮有时候想想,觉得这个哥哥有些可怜见儿的,叔叔迫切的想让哥哥望子成龙的苦心把他逼的太紧了,可哪个父母不想自己的儿女成才呢,有时候阿蛮觉得自己是幸福的,相比哥哥,阿爹和娘只希望她能无忧无虑的。    阿蛮觉得,以后看到追云锦时千万不要用同情的目光看他,依追云锦睚眦必报又好强的性子,万一他恼羞成怒,大约会瞪着阿蛮,语气恶狠狠的道:“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掉!”    每每想到此,阿蛮就觉得一阵肉疼,不由打了个哆嗦,她宁愿把追云锦气的七窍生烟,然后被追云锦追杀,也不愿用同情的眼神去看他,她可不想被他挖掉眼珠子。     就这样,因阿蛮惹起的这场满城风雨暂且收场,叔叔将阿蛮认祖祭祀办宴会一事推后了,并叮嘱让阿蛮最近一段时间不要出门,阿蛮知道叔叔是为她好,觉得这些日子还是不要出去惹是生非了,阿蛮一脸痛苦的在心里道,老实在家待着吧!这也是你自己作出来的,怪不得别人。     可不能出门的日子,阿蛮觉得好无聊啊,无聊的都快憋出病了。    听到有两个脚步声正朝树下这边走来,阿蛮飘远的思绪被拉回,心道,莫非是碧珠带了帮手来寻她了?    阿蛮想,还是不要再捉弄碧珠了,准备起身叫碧珠,没想到刚起身,一个不小心,挂在脚上的鞋子掉了下去,好巧不巧的还砸到了人,而那个倒霉摧的不幸被她的鞋子砸到的那个人竟然是——追云锦!    只听树下的人怒骂道:“哪个不长眼睛的?”声音极度不悦。    追云锦的随身仆从连忙问道:“少爷,您有没有事?”然后骂道:“哪个不长眼的,是不是活的不耐烦了?连我们大少爷也敢砸!”    追云锦一脸不耐的挥了挥手,追云府除了阿蛮,没人不怕死的敢去惹追云锦,仆从见追云锦不耐,连忙退的远远的。    阿蛮从树上探出脑袋,笑道:“哟,这不是追云家的大少爷么!”    追云锦看到阿蛮,额角的青筋直跳,咬牙切齿的问道:“你躲在树上做什么?”    阿蛮一脸无辜的睁大眼睛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然后问道:“今天天气不错,大少爷你也出来晒太阳啊?”    追云锦心道,我信你才怪!没好气的道:“关你何事!”    阿蛮心道,敢情这位大少爷是吃多了撑的没事做,阿蛮坐在树上酝酿许久,才道:“呃,那个……麻烦大少爷你抬下贵手捡一下地上的鞋子,然后扔给我可好?”    追云锦觉得这个妹妹除了喜欢胡闹一点,其实也没有想像中的那么讨厌,冷哼一声,道:“你自己怎么不跳下来,自己没手吗?”嘴上虽是这么说,但还是捡起阿蛮的鞋子,一脸嫌弃的扔给了阿蛮,然后高冷的甩袖离开了。    这个哥哥并非是个不学无术的人,也还是有可取之处的,阿蛮一手握着鞋子,一手挥了挥,笑眯眯的道:“大少爷,谢啦,慢走,不送啊。”    时光如流水般过得飞快,春去春来,花落花开间,时间已经到了淳圣十八年,这年的春樱开的正好,算来,阿蛮来到兰陵已有大半年的光景。    上元佳节至,这一夜的兰陵城格外的热闹,兰陵城长街边的树上都挂满了花灯,目所能及之处皆是“东方夜放花千树”的壮观,漫天焰火如星雨闪烁,花灯如瀑,宝马香车,红衣绿影,行人如织。    偷偷溜出来的阿蛮挤在熙来攘往的人群里,左看看右看看,这瞧瞧那瞧瞧,灯火朦胧的暗夜里,阿蛮眸子忽的一闪,像是看见了什么惊喜之物,阿蛮抬起步子,边跑边伸开胳膊,嘴里笑念着:“不好意思,借过借过!”    阿蛮挤出人群,在一个卖花灯的铺子前停了下来,只见花灯铺子的老板是一个年轻的白衣书生,那书生指着旁边立着的木架上挂着的木牌道:“谁能猜对三个灯谜,可得今晚的头奖,镂空兰花灯一只,猜不对分文不取。”    阿蛮目不转睛的看着案上的那只花灯,很是心动,花灯是上好的冰鲛丝所做,做工精巧,样式也是她喜欢的,最重要的是花灯上面还有自己最喜欢的兰花。    阿蛮看着木牌上的灯谜,略显苦恼,她不是很擅长猜这些,看来她今晚为了这只灯要睡不着觉了,踌躇许久,算了!咬咬牙,正准备抬步离开,听到玉钱掷在案上的罐子里的声音,一个清风皓月般微微又有些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阿蛮姑娘为何不试试看?”    阿蛮心中一惊,回过头一看,一身着月牙锦袍,真真斐俊无双的不似尘世中人的少年正微笑着站在自己身后,少年身后还有个提着灯笼的白袍小少年,那小少年郎不是那个小别扭又是谁,阿蛮惊喜的唤道:“是你!苏兄,还有苏努小弟!”两年不见,苏兄出落得倒更加俊逸出尘了。    胡苏依旧微笑得体:“自西域阔别以来,已两载有余,姑娘别来无恙?”语气温和的像是在询问一个多年不见的朋友。    阿蛮笑道:“我很好,好的不得了,苏兄,你说过的,有缘自会再见,今番重逢,阿蛮很高兴!”    一旁的苏努见到阿蛮后,第一句话就是:“笨阿蛮!”    阿蛮上前,很不客气给了苏努一个爆炒栗子:“没大没小的臭小子,你应该叫我姐姐!”    苏努的小脸立时扭曲了,愣了会儿,一脸别扭又抓狂的囔道:“我才不叫!”    久别重逢,阿蛮不胜欣喜的在一旁跟胡苏聊了几句,一个身穿天蓝衣裙、面纱遮颜的妙龄少女从他们旁边经过,身旁还跟了一个小丫鬟,此女风姿浑然天成,犹如清风曼徐柳清影,连一个身影都让不少人为之惊叹,不难想像其面纱下的容颜是怎样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阿蛮回过身,恰好那少女回眸与阿蛮相视了一眼,便回过了头,阿蛮恰好瞥见了她腰间若隐若现的玉佩。    前些日子碧珠给阿蛮佩戴玉佩时,阿蛮握着玉佩问碧珠:“碧珠,佩戴玉佩也有讲究的吗?”    碧珠回道:“是啊,二小姐,尤其是贵族世家的公子还有小姐的玉佩,都刻有家族的标徽。”    阿蛮心道,看来是某个世家的小姐!    蓝衣少女在铺子前停了下来,与对面的胡苏轻轻颔了一首,算是打过招呼,胡苏微微一笑,礼貌的点了点头,伸手示意了一个先请的动作,蓝衣少女移回目光,抬手往案上的陶罐里丢了两枚玉钱,蓝衣少女看着面前的木牌,清丽的嗓音道:“这句‘何必珍珠慰寂寥’,谜底是打一字,此乃拆字谜,老板,可是萧瑟兰成的‘瑟’字?”    那书生笑道:“姑娘冰雪聪明,此谜的谜底确实是‘瑟’字。”    在场的人不约而同的为这个聪慧的蓝衣少女鼓起了掌。    那书生换了一块木牌,笑道:“请看第二道,灯谜是:‘寂寞空庭春欲晚,满地梨花不开门’,打一器乐名。”    蓝衣少女轻轻蹙眉,思索良久,道:“我猜不出来,愿赌服输,不过看这位公子胜券在握的模样,不如请这位公子猜猜看。”    胡苏谦虚笑说:“姑娘谬赞了。”然后道:“此诗是一首宫怨诗,‘寂寞空庭春欲晚’此句里的‘空’字可谐音‘箜’,‘满地梨花不开门’此句解释开来,便是梨花落了满地,而诗句里的女主人公还是没有等来她心中相见的那人,所以可作‘空等’解释,空等即空候,‘候’字可谐音‘篌’,所以此谜的谜底为:箜篌。”    蓝衣少女喃喃念道:“空候空候,原来就是箜篌啊。”    那书生对胡苏作了个揖,抬头时,眸子里满是骄傲和笑意,笑道:“公子才学无双,真是好生厉害,这道灯谜我前些年便挂出来了,只是一直没人能猜中,今日公子能猜出此谜,也是天意使然,小生心悦诚服。”    胡苏也对那书生作了个揖,算是回了他的礼:“在下才学疏浅,一番班门弄斧,承蒙这位姑娘和先生不嫌弃。”    苏努在一旁一脸骄傲的对阿蛮笑道:“这兰陵城里的世家公子怕是没一人能比得上我家少主,我家少主胡苏可是自小便有神童雅称。”    阿蛮心道,苏兄人不仅长得好看,竟然还这么聪明,让她这等不学无术之人可怎么活呀。    那书生换下木牌,换上最后一道写着灯谜的木牌,笑说:“公子和这位蓝衣姑娘各答对一道,这最后一道灯谜是:‘桃花依旧笑春风’,谜底是打一四字成语,谁能答对这最后一道灯谜,这只花灯就归谁,小生拭目以待。”    阿蛮问胡苏:“苏兄,你知道谜底是什么吗?”    胡苏微微一笑,并未答话,一旁的蓝衣少女回过身,看向胡苏和阿蛮两人,浅浅一笑,道:“看这位姑娘也很喜欢这只花灯,如若公子赢了,在这上元佳节,倒也算促成一桩佳偶天成的美事,但恰好小女子也看上了这只花灯。”她的意思已经显而易见,她不会对他们手下留情,阿蛮倒是很喜欢这个说话直爽的女子,丝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    阿蛮被说的脸上一红,不好意思的看了看一旁的的胡苏,才对蓝衣少女笑说:“一样一样,我们彼此彼此。”    蓝衣少女一手覆与前,一手覆于后,抬动优雅的步子,不急不缓的道:“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谜底莫非是‘物是人非’四字?”    胡苏微笑:“锦瑟年华,正是无忧无虑的年纪,姑娘何必妄自菲薄?”    蓝衣少女恍然大悟,脱口而出道:“桃花依旧笑春风,谜底是‘孤芳自赏’四字,老板,我可答对?”    那书生笑道:“恭喜姑娘答对了,可得今晚的头奖镂空兰花灯一只。”    人群中纷纷响起了赞许的掌声,然后渐渐散去,蓝衣少女拿到了自己心仪的花灯,正准备离开,一方罗帕恰好落在了地上,路过胡苏身旁时,停了下来,胡苏看到蓝衣少女,向蓝衣少女微微一礼:“恭喜姑娘。”    蓝衣少女看着胡苏,问道:“公子明明比我先知道答案,为什么却要暗示我?”    胡苏微笑着看了一眼旁边,身旁只有苏努,而身旁的阿蛮不知何时已随着人海走散了,心头闪过一丝不知名的失落,不知道从何而起,胡苏努力忽略那种感觉,回过头,微微颔首笑道:“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十之八九,曾努力过,却不留遗憾。”    蓝衣少女点点头,道:“是啊,没有努力过怎么知道自己做不到呢,小女子在此谢过公子的忍痛割爱。好了,沉香,我们回去吧。”    “是,小姐。”    阿蛮在人群中捡起一方罗帕,站起身,刚想还给那蓝衣少女,那蓝衣身影已经消失在了熙熙攘攘的人海里。    “蛮姐姐!”    阿蛮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蓦然回首,人海如织中,她一眼就看见了站在灯火阑珊处却熠熠生辉的他,他正笑意温煦的看着她,她也看着他笑,苏努向阿蛮招了招手:“蛮姐姐,这儿!”    阿蛮回过神,向苏努挥了挥手,把帕子塞进了袖子里,正抬步准备离开,隔着老远,身后一个声音喊住了她:“姑娘!”    阿蛮回身去看,原来是灯谜铺子的老板,书生气喘吁吁的提着一个灯笼朝阿蛮跑来,对阿蛮道:“想必这位姑娘和那位公子是友人,这灯笼虽不比那头奖,模样倒也不差那头奖,人生难得一知己,姑娘既然认识那位公子,便替我将这灯笼转交给那位公子可好?”    “好呀。”阿蛮接过那灯笼,高兴的向书生道了别,心中有些想要快点见到那人,转身就朝那灯火阑珊处跑去。    胡苏看到面前的阿蛮,神情温和,语气却有些责怪:“刚才人多,也不怕我们找不到你担心。”    虽是责怪,但阿蛮却听得心里暖暖的,友不在多,贴心就好,阿蛮笑的没心没肺的:“我知道苏兄和小努一定会等我的。”    胡苏微微一愣,只笑不语。    苏努看到阿蛮手里抱着的灯笼,好奇问道:“蛮姐姐,你的灯笼哪儿弄来的呀?样式倒是好看。”    阿蛮笑眯眯的说:“那位卖花灯的公子送的呀。”然后将怀里的花灯如若珍宝的递到胡苏面前,心里隐隐有些期待又有些忐忑不安,阿蛮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她问:“苏兄,我能请你去看花灯吗?”    胡苏还是微微而笑,却不说话,阿蛮觉得胡苏看起来在笑,可他的笑中礼貌却又带着疏离,那一刻,阿蛮觉得心中有些不确定了,握着手里的花灯举也不是,收回也不是,正左右为难,胡苏笑着接过阿蛮手中的花灯,笑说:“阿蛮姑娘邀约,在下不胜荣幸,愿往之。”    阿蛮惊讶的看着他,弯成了月牙的眸子里闪烁着欣喜,朦胧灯火,胡苏却看得有些怔愣,接过阿蛮手中的花灯时,食指无意触到了阿蛮的手背,阿蛮心头一跳,红着脸缩回手,将双手负在了背后,两只脚下意识的在地上跳了跳,笑嘻嘻的说:“苏兄,不可以反悔的哦。”    苏努在一旁插不上话,急得吭哧吭哧的,不满的嘟囔道:“蛮姐姐,你怎么和少主一样,说话说的文绉绉的,看得真是让人心急。”    阿蛮边走边向苏努吐了吐舌头,突然觉得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呀,臭小子,之前不是嘴硬不肯叫姐姐的吗?我数数啊,你叫了几声姐姐啊?”说着,装模作样的掰着手指头数了数,笑道:“四声!你叫了四声蛮姐姐哦。”    苏努红着小脸耍赖道:“胡说,我明明只叫了三声!”    阿蛮抬手给了苏努一个栗子,糗他道:“口是心非的臭小鬼!”    苏努捂着被打痛的脑袋,扭曲着一张小脸怒道:“你为什么这么喜欢打我?”    阿蛮笑凑到苏努面前:“呀,你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打你呀?”    苏努立马一脸警觉又痛苦的后退,阿蛮觉得这很好玩,往前走了几步,苏努立刻后退几步,阿蛮再往前,最后苏努崩溃的大叫道:“你不要再过来了!”    两人打打闹闹的,一路上好不热闹,胡苏看着他们一打一闹、一追一赶,唇角褪去了常年挂在唇边礼貌而又疏离的淡淡笑意,眸子里染进了真正的温煦笑意。    苏努捂着脑袋一路抱怨和苦思:“孔夫子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好像是什么什么小女子和什么人难养也?反正你们女人就是麻烦!”    阿蛮抬手作势又要敲苏努的脑袋,一脸恨铁不成钢:“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臭小子,以后有本事别娶媳妇!”    苏努以为阿蛮又要打他,连忙闪到胡苏身旁,胡苏无奈笑道:“小努,你这样被你蛮姐姐欺负,以后哪个女孩还敢嫁给你。”    苏努口是心非道:“不嫁就不嫁,我还不娶呢。”    阿蛮回到追云府后,在后门的墙上趴了会,见追云府巡逻的家丁们离开院子,从墙上跳下来,蹑手蹑脚的回到自己的屋子,碧珠正躺在外屋的榻榻米睡得正香,不时梦呓一声:“唔,鸡腿,你别跑……”    看来是个美梦,阿蛮笑着顺过一块毯子轻轻盖在碧珠身上,“碧珠小笨蛋,好梦。”然后进了卧房。    几天后,阿蛮收到了胡苏的飞鸽传书,信中说起过几天自己便会带苏努去城外一座久负盛名的温泉山庄跟人谈一桩生意,还在信中问阿蛮愿不愿意一起前往,阿蛮看完信后,高兴的就差没蹦到屋顶上去了,终于可以出去玩,不用受碧珠的碎碎念了,嗯……阿蛮有些苦恼的想了想,是偷偷的溜出去呢?还是溜出去呢?    因为阿蛮上次在上元节溜出去玩,有了前几次的前车之鉴,阿蛮本以为自己做的神不知鬼不觉,结果第二天阿蛮便被叔叔命令夫子给罚在宗学的小学堂里抄了一天的《国策》,追云锦因此用一种幸灾乐祸的好心情嘲笑了她一天,看着她不屑的嗤笑:“你这臭丫头还真以为爹不知道你偷溜出去到处胡混的事呢,爹精明的很,面上装作不知道,心里可都记着呢。”    阿蛮对此很郁闷,叔叔是只成了精的老狐狸,自己注定是斗不过他的,还有追云锦这只老喜欢对她张牙舞爪的臭孔雀,骄傲又臭屁,阿蛮记得上次溜出去玩,叔叔罚她抄《列传》,还有上上次……这次叔叔会不会让她抄《兵法》?叔叔这是打算让自己去当女将军么?    算了,抄就抄吧,天大地大,她总不可能一辈子都闷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反正大家闺秀什么的向来和自己沾不上什么边。    当马车在城外转了一圈,在苏府门前停下来时,苏努率先跳下马车,伸着双臂兴奋的大囔:“我回来啦!”    胡苏正悠然自得的坐在位置上看竹简,阿蛮倒也不着急下马车,撑着下颌欣赏了会儿胡苏的侧颜,掀开毡帘,抬头看着门前的额匾上写着苏府二字,好奇又疑惑,便问道:“苏兄,你不是姓胡么?为什么你家的门匾上写着苏府呢?”    苏努凑到车窗前,嗤笑道:“谁说姓胡门匾上就得刻着胡府啊?”    “没大没小的臭小子!”阿蛮忍不住抬手给了苏努一个爆炒栗子,对苏努吐了吐舌头,然后留给苏努一个后脑勺,苏努则抱着被弹痛的脑袋不时惨叫一声,嘴里嘟囔着还不忘边骂阿蛮是野蛮女,阿蛮觉得额角上的青筋跳的很是欢快,阿蛮忍着想把苏努揍一顿的冲动,握着拳头在心里不停道,我忍,我一定要忍!我听不见,我听不见,我真的听不见,就像聋子一样听不见!    胡苏听到两人的声音,从竹简中抬眼看着阿蛮,笑说:“因我母亲的闺名和‘苏’字发音类似,所以便给我取名胡苏,当时立府时随手一提,便镌了苏府二字。”    原来是这样啊。    阿蛮说:“苏兄的名字倒是取得极好,我第一次听的时候还以为是扶苏呢?”    胡苏好似想起了什么,眸子里微微闪过一丝黯然、淡淡的,快地让阿蛮觉得这不过是自己的一场错觉,这种感觉又来了!只见胡苏无奈一笑,道:“我怎么觉得我爹娘他们是因为省事才给我起的这个名字呢。”    苏努在一旁插不上话,急得吭哧吭哧:“我……”    阿蛮抬手将苏努的脑袋推了出去,苏努瞪了阿蛮一眼,阿蛮见胡苏的神情云淡风轻的微笑,那怎么会是向来翩翩如玉的苏兄呢?那黯然模样不过是自己看错了而已,阿蛮不以为然的忽视了苏努的目光,不停在心里默念,我看不见,我真的看不见,就像瞎子一样看不见,想着胡苏的话,阿蛮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天底下竟还有这种省事的父母,倒也不错。    话毕,胡苏便继续看竹简,阿蛮趴在马车中间的小木桌上,撑着腮苦扰的想了会儿,如果自己以后有了孩子,是姓胡好呢?姓苏好呢?还是姓追云好呢?    后知后觉的回过神时,已经红了脸,自己还没嫁人,怎么就想到孩子以后姓什么了?这千万不能让苏兄知道,更不能让苏努这个臭小子知道,不然她会被苏努笑死的。    苏努凑进来道:“蛮姐姐,你的脸好红。”    阿蛮心虚的狡辩道:“我热,不行么?”    走进苏府,便是一座廊桥,廊桥连着一座偌大的廊坊,假山后的流水引得阿蛮连连称奇,走过廊坊,便是一座花园,花园里种满了各种奇花异草,苏努满脸自豪的对阿蛮说那是底下的人特地从西域带回来的,走过通幽小道,只见花园连着一道水榭,水榭旁边有一座很大的供水木轮,正轱辘辘的打着转,转过廊角,便见一座小木桥,小木桥对面落座着一座院子,院子里的长青竹正长的葱绿,见识过胡苏的竹屋,阿蛮觉得可以用别有洞天来形容,阿蛮在心里感叹道,苏兄真的很会过日子。    阿蛮在竹屋四处看了看,很喜欢这个竹屋,因为自己在西域的家也是竹屋,竹屋住起来冬暖夏凉,尤其是竹屋里的胡桌胡凳让自小便在西域长大的阿蛮倍感亲切,阿蛮坐在胡苏旁边的竹制摇椅里看了会胡苏拿给她的书,喝胡苏泡的茶,不时扳一圈摆在桌子上的馓子放在嘴里有一搭没一搭的嚼着,和胡苏聊着五湖四海天南地北的奇闻趣事,好不惬意。    炉子上的紫砂茶壶烧开了,胡苏拿起一旁的毛巾,盖在壶柄上,胡苏将紫砂茶壶提起,将热水顷进茶杯里,屋子里顿时茶香袅袅,这时,苏努从屋外走进来道:“少主,万伯来了。”    阿蛮闻声抬头看去,只见苏努身后有个四五十多岁面容有些严肃的中年男子,毕恭毕敬的向胡苏抱拳行了一礼:“少主。”    胡苏颔首笑道:“万伯,您来的正好,您有口福了,我恰好泡了今年新到的微州嫩芽。”    万伯抱拳道:“属下遵命。”抬头时看到阿蛮,有些惊讶的问道:“这位姑娘是?”    胡苏微笑着道:“万伯,这是阿蛮,我在西域认识的朋友。”顿了顿,道:“来北夏游玩。”    万伯对阿蛮点了点头:“阿蛮姑娘。”    阿蛮礼貌的笑着唤了声:“万伯好。”知道胡苏和万伯有要事要谈,不宜被她这个不相干的人听到,识趣的知会了站在一旁的苏努一眼,和苏努一起出去了。    阿蛮和苏努坐在廊桥上看了会在水里不停游来游去各种色彩斑斓的鱼,深感无趣,两人不约而同的叹了口气,苏努说:“走吧,我带你看蟋蟀去。”    阿蛮点了点头,于是跟着苏努走鸡斗狗去了,两人在花园的亭子里斗了会子蟋蟀,苏努的神情有点儿沮丧,因为他的长胜将军红蟋蟀竟然被阿蛮那只名不见经传的黑蟋蟀斗的趴在罐子里萎靡不振了。    输了的那个自然一脸愤愤不平,赢了的那个正一脚踏在石凳上,双手插着腰,神采奕奕的大笑道:“小黑,好样的!”然后伸手戳了戳趴着的红蟋蟀:“小红,不要这样嘛,胜败乃兵家常事。”    苏努撑着腮,忧伤的叹了口气,他算是知道了,阿蛮就是老天派来克他的。    阿蛮好奇问道:“你好好的叹气作什子?”安慰似的拍了拍忧伤的少年的肩膀:“不就是没赢我嘛,没事,下次我让小黑让让小红,毕竟做蟋蟀还是不能太骄傲的。”    苏努的一张脸登时涨得通红,扭曲着小脸道:“我才没有!”说着,一脸嫌弃的躲开阿蛮拍他肩膀的那只手:“你这小女子,怎么老喜欢对我动手动脚?你难道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么?”    阿蛮眨眨眼睛,厚颜笑道:“呀!我还真不知道,再说我家苏努小弟什么时候这么有文采了呀?”继续一针见血的气死人不偿命道:“上次我家苏努小弟可是连孔夫子的‘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都背不出来的哦。”眼珠子鬼灵灵的一转,臭小子,你不让我碰是吧,我偏要碰!    苏努的小脸登时由红转绿,由绿转红,别提有多好看了:“谁是你家的!你!你厚颜无耻!”    继而一声惨叫传来:“蛮姐姐你这个母夜叉,我诅咒你嫁不出去啊!啊啊啊!救命啊……”    姐弟俩就这样在廊桥上开展了一场一个在前面边跑边骂边惨叫,一个在后面边追边打的情景,胡苏坐在窗边,看着窗外的情景,唇角微微展出一个笑靥,在午后的阳光下荡起了一圈暖暖淡淡的涟漪。    吃晚饭的时候,阿蛮四处看看,都没有看到苏努那个臭小子的影子,不由有些纳闷,好奇问道:“苏兄,苏努那个臭小子呢?”    胡苏无奈一笑:“大概在浴房吧。”    阿蛮疑惑:“咦?”    胡苏无奈摇头笑说:“小努他有些洁癖,不过小努能忍阿蛮你碰他这么多次,也是奇事一件了。”    阿蛮的眼珠子骨碌碌的转了转,在心头窃笑一声,端着碗继续吃饭。    正泡在浴桶里的苏努突然觉得后背一寒,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一样。    屏风前的梨花木门轻轻的“吱呀”了一声,苏努警觉的喝了一声:“谁?”迅速伸手抓过放在一旁的浴袍披上,从浴桶里站起来,走到屏风外一看,只见浴房的梨花门微敞,而他挂在木架上的换洗衣裳已经不见了。    苏努的额角凸凸直跳,倏地捏紧了拳头,正要发作,阿蛮笑嘻嘻的捧着他的衣服从门外探出脑袋。    苏努只觉得他的额角比刚才跳的更加欢快:“你在干什么?”    阿蛮笑眯眯的说:“我来给你送衣服呀。”    苏努扶额,他大概是低估了阿蛮的脸皮,一脸痛苦的颤着手拿过阿蛮手里的衣服,叹了口气,像个小大人似的口吻,无奈道:“真没看出来,原来你对我洗澡是如此的感兴趣。”    阿蛮用手掩住嘴巴,笑道:“嚯嚯嚯,哪里哪里,我只是闲来无事,想捉弄捉弄你来着,那是因为我突然发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    苏努站在原地,微微地怔了一怔,心头瞬时腾起一种不好的预感,一脸狐疑的看着阿蛮问道:“你到底知道了什么?”    阿蛮双手负背,踏着满地婆娑月色转身离开,笑意盈盈的留下一句:“哼哼,我才不告诉你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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