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是有些感谢窗帘紧拉,病房昏暗,黑漆漆的,他看黑瞎子只是一坨俊俏的影子,没了那“面对面”的压迫感。
不过再一想黑瞎子那猫儿一样的夜视能力,关皓抬手就捂了捂脸。
黑瞎子没说话,他不是不肯给关皓私人空间,或者什么冠冕堂皇的喘息机会、尊严面子。
他只是觉得,这个事情、关皓的说法做法,让他觉得,也许走到结局的那一天,关皓会把他放弃。
放弃允许他跟着他一起走,放弃等他,放弃他。
关皓轻轻咳了一声,像是嗓子不舒服,捂着脸的手也就下移,掩了掩口鼻。
黑瞎子突然起身,走到了病房外面。
十多分钟,他再进来的时候,关皓看他还是一个黑漆漆的影子,倒是透着门外灯光能瞧见,黑瞎子应该是换了衣服,头发也湿漉漉的,烟味一下子就没了。
“...”关皓无声笑了一下,他知道黑瞎子能看见他笑,倒也就冲着黑瞎子的影子给他看,没藏着。
但见黑瞎子还是一屁股坐在床侧面的沙发上,关皓知道他肯定是还毛着。
想来想去,关皓觉得不能硬来,就道:“你坐那么远,是嫌弃我吗?”
黑瞎子:?
黑瞎子动了动腿,不吃这套。
“是你嫌弃我。”黑瞎子心情差得厉害,声音也就携着淡淡的怒意。
他道:“我离你远点,让你舒服点儿。”
关皓一听他这个冷冰冰的语气就想笑,就边笑边咳嗽了两声。
其实先前咳嗽也不是因为烟味,是呕吐次数太多,胃酸腐蚀了喉咙。
“...”黑瞎子皱眉看着他,关皓偏头看了看床边的水杯。
“我想喝水。”
关皓看向沙发上的黑影。
他知道有一些本该拧死的绳结,被黑瞎子身上湿漉漉的水汽浸泡,搓开。
关皓想,他真的不能接受软弱的、无能的自己,尤其是当这样的自己,面对的是黑瞎子。
但同样的心情,会不会也在黑瞎子身上闷痛着?
关皓问自己,如果今天难受的是黑瞎子,他能坐得住吗?
如果黑瞎子说出,觉得自己是寄生虫这样的话来,关皓觉得自己能再去一趟塔木陀,不为别的,就为千里奔袭,拉着汪家死的那个人出来鞭鞭尸。
关皓无声的叹了口气。
他真是病着,脑子犯浑,什么都说,平白无故的扎爱人一身血点。
想通以后,关皓看着黑瞎子起身走来,明明还压着火,还是任劳任怨要来给他递水时。
关皓看着他,撒娇也好,哄劝也罢。
“齐,你帮帮我。”他说。
病房里,黑瞎子的脚步一下子就停了,他正握着水杯,还未抵在关皓的唇下。
他一时不知道关皓为什么叫他的名字,真正的名字,但他听出来示弱的意味。
叫这个名字,对黑瞎子无异于重新拜一遍师,重新求一次婚,重新戴上戒指。
所以黑瞎子望着关皓,有些失语。
他不知道自己得到了什么答案,也不知道这里有没有答案,只是用肌肉记忆,喂着关皓喝完了水。
水杯又被放置在床头,轻轻磕出细微的声响。
关皓拉着他,让他坐在了一旁。
两个人就这样坐在黑暗里,像一对儿本就只在夜晚出没的黑足猫。
床头柜里放着很多消过毒的毛巾,关皓探手就掏出了一条来。
他本就有力气去拿水杯,只不过想要黑瞎子过来而已。
关皓冲着黑瞎子轻轻笑了一下。
“帮帮我?”他道:“我想给你擦头发。”
黑瞎子抿了抿唇,感觉心情怪怪的,不上不下的卡在了一半。
不再生气,但也没有不生气,像是雪糕拿在手里,吃了一半就化了,粘了一手的黏腻,甜过,可是委屈也这样蔓延了上来。
他揽着关皓往后坐了坐,躺在了关皓的腿上。
“我不是故意的。”关皓轻轻揉着他的头发,生着病,他有些气虚,说话会变得缓慢又没底气。
“我只是...很不习惯。”关皓说。
“但我是你的爱人。”黑瞎子没有闭眼,他看着关皓,抬手摸了摸关皓的下巴。
“你瘦了太多了。”
“你不希望我照顾你,你要我在一旁看着,甚至不去看。”
“那你就放弃治疗我的眼睛。”黑瞎子说:“让我变成瞎子。”
“怎么什么话都敢说!”关皓略急,呛咳了两下,黑瞎子便坐起来拍了拍他的背。
“这不是威胁。”黑瞎子平静道:“我瞎了,看不见,你来照顾我。”
“你不想要我照顾你,那就你来照顾我。”
黑瞎子道:“总归是一样的。”
“......”
半晌,关皓无奈的笑了一下。
“齐...”关皓突然道:“我其实想过很多名字,什么字才够配你。”
“想来想去,也没什么好主意,只能就地取材,给你登记了齐玄这个名字。”
黑瞎子虽然不解关皓突兀的聊起这个来,但还是回道:“玄就很好。”
关皓道:“那不够好。”
他认真的看着黑瞎子,“我总想给你最好的。”
关皓道:“所以不是说,我不想你照顾我。我是觉得,你本可以不用照顾我,就站在那里,让我对你好就可以了。”
黑瞎子皱起眉来,刚压下的火气又要冒出头来,关皓紧急抢救自己,他道:“我这样,好像反而是重视了自己的需求,忘记了你的。”
关皓道:“爱你这件事,本身就让我感觉到快乐,但我剥夺了你的。”
“我有点愚蠢,我会改,但是我真的想保留一些体面...”关皓尴尬地耳根也红起来,小声补充道:“比如在卫生间里?”
他道:“你就让让我吧,我生着病,好不好?”
半晌,黑瞎子低低“嗯”了一声。
他抿了抿唇,再次说道:“你瘦了很多。”
“你本身就不胖,掉的都是肌肉。”
黑瞎子问他:“养得回来吗?”
——“我能养得回来吗?”
关皓静静地牵起他的手。
“可以的。”关皓说:“养得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