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天，住相大罗汉在列神山，为陛下讲述西境佛国的种种情貌，子民如何虔诚事佛，治理起来如何顺心如意，军心如何如何可用，战场拼杀如何悍不畏死……

黑发朱颜的海蟾真君被请来旁听，默默看着黄铜似的大罗汉讲得天花乱坠，笑而不语。

赐茶间隙，陛下当着大罗汉的面，下了一道诏书，后来被称作《正本清源诏》。

诏书主要内容有三条。

收缴天下佛经，编为佛藏。一部收藏在秘书省，一部暂时收藏在秘书省，等大报恩寺建成之日，移送藏经阁，其余佛经一概烧毁，士族百姓不准私留。

永安所有佛徒，信仰坚定者，暂归将作监统属，为大报恩寺出钱出力，日后编入僧籍，成为寺僧。信仰不坚定者，勒令蓄发还俗，不准吃斋念佛，不准做居家修士。

天下寺庙归一，只准有大报恩寺一座，胆敢私建寺庙者，以叛国论处。

诏令一出，帝京士民懵了，不是兴佛，是要灭佛？

居士和尚哭泣哀嚎，有胆大的和尚敲登闻鼓喊冤，被禁军将士直接押到了大报恩寺工地，成为第一个为建寺效力的和尚。

据说，当时住相大罗汉脸色没变，黄灿灿的，不愧安住罗汉果位的佛国大能，坚持为陛下说了两个时辰的佛法，之后一步踏出，到了大江以北，第二步消失无踪，并没有展示大神通，也没有留下菩提树的神迹。

有宫人说，是海蟾真君施展蟾踏斗，将大罗汉斗转星移到了数十里外的江北。

江北有人说看到了神仙打架，一个金灿灿如天神下凡，一个仙风道骨，拔树平山，毁坏田地无数。

“魔女的滋味，尝不到了啊。”

谢嘉宾很失望，没了干劲，懒得出门，让袅袅送甄小宓去掌教真君那里做掌模，自个躺床上发呆，琢磨朝堂的道道。

不兴佛就算了，陛下为何灭佛？

大陈佛门处处被道门压制，早已苟延残喘了，没必要一脚踩死，得罪死了西境佛国，单单建一座大报恩寺，又有什么意义？

灭佛对谢氏与皇甫氏又有什么好处？皇甫家不想生儿生女了？莫非打着等谢神君死了后再开花结果的主意？家族传承，兹事体大，怎么能等？

神君大父作何打算？不想抱孙子了？不对，不想抱曾孙了？

赵道果来找他，和绿珠宜人扯了半个时辰的淡，很讲规矩地先给丹药。然后才提到正事，说天灯真君有请。

谢嘉宾第一次被带到先师观的炼丹房。

炼丹房是玄门重地，非请莫入，即便自家徒弟，没有许可，也是不准随意进出的。

谢嘉宾颇有些登堂入室的欣喜，四处打量。

天灯真君的炼丹房位于山体之内，不知是山洞改造而成，还是直接凿空山体开辟而成，空间奇大，俨然如洞府，一派古旧之相，布置简朴雅洁，石凳、石龛、石灯笼等等早已磨平了棱角，不知经过了多少日月轮转。

洞内温和如春，草木杂植，花树盛开，应了那句“洞中常采四时花”，至于“时花结就长生药”，至今不见印证。

从古至今，无人不死，得道高人，不过一百余岁，而且如江黄阁老仙翁那般长寿的终究是少数，白玉京历代祖师，除去飞升成仙的，大多不过耄耋之年。

成仙后是否能得长生，无人知道，或许要去太山问问谪仙人。

天灯真君持反对意见，认为成仙是成仙，长生是长生。

此时，天灯真君盘腿坐在数人高的蝉纹八卦大炉前，鼎下炉火正旺，照得他光溜溜的头颅泛红，与洞府的仙家气象格格不入。

“你来了，坐。”

“我来了。”

谢嘉宾坐下，希望下一句别是“你不该来”。

只听真君一声叹息，“大陈要灭佛了。”

他不知该怎么接话，安慰？有些别扭，“是啊，要灭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