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载着贾赦与梓莘悠悠而回。两人之间相隔了一个炕几的距离,也不知道这车内灯火如何制作,任由马车如何颠簸,灯火纹丝不动。梓莘偷偷看着贾赦,朱唇微启,却又不知道从何开口。今日在山顶她无言以对,而后贾赦却好似全无此事的模样,陪她看完了龙舟,又去了醉仙楼用膳。 贾赦如此对待自己,梓莘略觉过意不去,可又无法应答。她深知誓言若是有效,怕是男人这生物早就绝种几回了,故虽有感动,到底不敢冒险。车停在二门处,贾赦扶着梓莘下车,又命人准备了软娇送梓莘回擎苍斋,入轿之时,梓莘抬眼瞧了一眼贾赦,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看着轿子打从垂花门而过,贾赦淡淡吐出一口气,脸上看不出悲喜之色。一个长随打扮的男子见剩贾赦一人快步而来,在他耳边小声说道, “大爷,今儿宁府那边出了一件新鲜事儿,有一僧一道求见了敬老爷,三人相谈省欢。那一僧一道走后,敬老爷赶着上我们府邸,禀告了我们家老爷,说是要上书让出爵位,跟着那一僧一道去修仙呢!” 贾赦神色一凛,问;“如今老爷现在何处?” 长随低头答道,“老爷还在外书房,今日好一通生气。” 贾赦也不再多话,抬脚往外书房而去。 且说今日贾赦带着梓莘往山涧而去,没走多远便有那一僧一道缓步往宁荣二府大街而来。这两人衣衫褴褛,道人跛着脚,走路一高一低,那僧人还生着赖利头,门房见了他们远远躲开,倒也没赶走他们。这世人到底心中敬畏鬼神之说,见到僧侣道人虽不会人人供为上宾,却也不敢怠慢,敬而远之罢了。不想两人走到宁府门口,居然哼哼唧唧唱起歌来, “世人都晓神仙好,唯有公民忘不了! 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才没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 终朝只恨聚无多,即至多时眼必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姣妻忘不了! 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 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 门房听这僧道二人反复吟唱这首不知何意的歌,只觉两耳嗡嗡作响,头晕脑胀,心火渐起。再见这僧道二人神色不悦起来,起身就赶人, “去去去,你们可知只这是何处?要化缘卖唱趁早去了别处。在敢放肆定不轻饶。” 那僧道两人也不恼,只是摇头晃脑对着门房直道“痴儿,痴儿。”门房恼怒不已,才要命人将这两人赶走,却见“呼”的宁国府大门应声而开,贾敬居然着一等将军官服而出,且目不斜视快步走到僧道二人面前,一揖到底甚是恭敬,口中说道, “两位神仙到访,小子有失远迎,还望两位神仙见谅。”说着微微侧身让出一路。 那僧道二人对视一眼,也不看那门房一眼,大摇大摆从大门而入。贾敬急急跟上待到大门再度关上,门房嘴巴微张用力揉了揉眼睛,又摇了摇头,嘴里喃喃“我这是在做白日梦,一定是的白日梦。” 宁府内皆闻老爷引入贵客,待知晓竟是跛足道人与癞头和尚不由面面相窥。贾敬却毫不在意,一路引着二人往外书房而去。待把那一僧一道引入房内,贾敬殷情的命人奉上茶点,又着人准备素斋,这才又恭敬站与二人跟前,俯身拜倒, “今闻两位之言,小子如醍醐灌顶,特特前来拜见,请两位神仙收小子为徒。” 那道人衣袖一挥,无风自起,待风而过贾敬已被扶起,他脸上敬畏神色更甚。那道人对着贾敬上下打量一番,摇头说道, “想来阁下还是未懂吾意,如此盛装到底是着相了。” 贾敬微微一思量,点头称是,脸上露出豁然开朗之色,居然当着二人面,解袍散发,赤足而立身上仅着月白中衣。僧道二人见状却相视而笑,头摇的越发厉害。贾敬见状更加着急,扑通一声,跪在二人身前, “小子愚钝,今日的机缘得见二位仙人,还望仙人点化小子一二。两位不在他人门前,偏偏与我门前唱那《好了歌》,可见二位也是特特来点拨小子的。” 那癞头和尚眼看着贾敬赤足散发跪在身前,眼中闪过一丝无奈,那警幻仙子之言有掠上心头,当下收敛心神。却听跛足道人已经发话, “听小子所言,便可知尔乃吾同道中人。且尔慧根极深,此乃修道之良才,只可惜在这俗世蹉跎至今。哎……” 贾敬闻言更是连连磕头,口中皆是求大师指点之言。跛足道人瞥了一眼癞头和尚,脸上露出一抹得意之色,摸着几缕长须,又从怀中他掏出一枚玉简,抬手贴在贾敬眉心处。贾敬顿时觉得脑中多了什么,虽不得解,却已完全记住,仿佛是印刻在那里似得。 “这枚玉简你收好了。虽然上头内容皆以印在你识海之中,但若此后遇到有缘之人,到可以赠之。至于玉简用法,他日你修炼有成,便可知晓。只是,从今日开始,你要勤于修炼,不可荒废资质,辜负我等苦心。好了,你我之缘暂尽于此,他日待你修炼有成,我等可在西方极乐再度相见。哈哈哈……” 随着道人笑声渐止,贾敬抬头哪里还有什么一僧一道,书房内自己着官服,发髻整齐。细细一想,脑中却多出了修炼之法,手中更是握了一枚暖玉。当下大喜,令小斯进门替他换上常服往荣国府而去。 这宁荣二府乃贾演,贾源两兄弟所得。彼时,天下初平,贾府一门双国公羡煞旁人。不过虽两人是兄弟,年纪却差了许多。故而这宁府倒比荣府多传了一辈。这贾敬只比那贾代善小了十来岁而已。故而如今这贾敬虽为贾氏一族族长,可贾代善到底是长辈。如今他得了神仙点化,需了却俗世种种,自然必定向贾代善交代一二。 贾代善冷眼瞧着贾敬气的说不出一句话。他犹记得这堂侄儿出生的时候,父亲说过,贾氏虽有名望,可两府直系人丁不旺,故要他好生照顾侄儿。 待到那贾敷病故,这那府更是小心伺候贾敬且不要他再习武,转而从文。都说“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丙辰年贾敬高中了进士两府皆喜。只是那榜单刚出,朝堂却发生了大皇子逼宫的“丙辰之乱”。至此之后,贾敬不读书,也不习武,每日关在他书房中,不知究竟忙些什么。多亏的得他媳妇,竟然内务外务一手操办。 贾敬跪在贾代善跟前,却见他一言不发,心中忐忑,不由再度恳求: “叔父,珍儿如今也已十二岁了。侄儿想着这些日子就上书皇上,让出这爵位。可珍儿到底年幼,不堪族长之职,还请叔父看顾一二,待珍儿弱冠之年,再以族长之位许之。” 贾代善闭眼,想起前些日子进宫面圣时总总,不由只觉心寒。这富不过三代,居然是没错的!再想到自己家那两个儿子,更是悲从中来。他轻叹一口气,当下也不多言,只是闭着眼睛不理这不孝侄子。 今日听他所云总总,贾代善只想替他找个太医来瞧瞧脑子。可眼前这个好歹是袭了一等将军爵位的,打不得骂不得。无奈,贾代善最后只道了一句知道,便打发走了贾敬,自己待在书房中出神,丝毫不觉天色已暗。因是吩咐了不准打搅,小厮虽见他不曾用膳,却也不敢贸然上前。 贾赦进入书房,见老父神色哀伤,收起了往日戏谑,吩咐人端上晚膳,亲为贾代善斟上一杯酒。贾代善瞧着儿子,接过酒一饮而尽,幽幽问道: “赦儿,你可是真的决定了?此路可不好走。为父虽希望家业更甚,却更想子孙安享太平。” 贾赦盯着贾代善,一双美目中带着些许复杂心绪,最后还是慎重点了点头,再为贾代善斟上一杯,又举起自己面前的酒杯保证, “父亲放心。儿子定然会留着命保护妻儿,也会好生守着这份祖上辛辛苦苦创下的家业。儿子糊涂一次就够了,断然不会重蹈覆辙。” 贾代善抬眉不解看着贾赦所言。贾赦也不解释,只是笑着举杯饮光了杯中之酒。他眼前又浮起了梓莘今日表情,不由暗自苦笑。虽说保护妻儿,可是这妻子若是不明自己心意,怕是儿子还不知道在哪儿。贾代善见贾赦不愿多言,也不追问。一想到日后的自己必须的作为,却又不觉摇头。 “赦儿,以后……委屈你了。” 贾赦摇头轻笑,“父亲严重了,以后只是怕为难的只是父亲。” 贾代善闻言摇头苦笑。其实,他们父子还有其他选择吗?出生给予了他们富贵荣华,却也注定他们无法像平常人家。再想那四王八公之家如今局面,又觉自己何等明智,加之有儿如此,甚觉得满足。 几日后,圣上颁旨,令贾府嫡长子贾珍袭三等将军之爵。贾敬搬入了贾代化临终小院,过起潜心修炼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