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儿从此便开始了他出生以来从未过过的“新”生活:每天天不亮就被脚踝上的绳子拉醒;早饭和中饭头两天还是洋芋和红苕,可从第三天开始,就变成了两个拳头大小的糠菜团子和一块泡萝卜;晚上回到家,能吃到他们的剩菜剩饭,一个月中也只有两三回,就这两三回,也只是些他们娃儿不爱吃的包谷菜团子或红苕,没有喝的菜汤。
宝儿每天早上两个糠菜团子一下肚,刚把牛牵到林中没多大会儿就饿得心发慌。他见林中的鸟雀和一只老跟随着他的小猴子啄食树上绿、黄、蓝的野果子,能健康活着,他也去采来吃。不管其味道是酸甜苦辣涩,他都强忍着吞到肚里。吃饱了,他才一边放牛,一边拾地上的干树枝、挖野菜。有时候,他还将打给猪吃的草——野苋菜、马齿苋、蒲公英、车前草、苦菜……用林中崖石缝中流出的水洗一些,便往自己嘴里塞。此时,只要那只小猴子在,他一定拉住小猴子,也往小猴子嘴里塞一些。这样做的一切目的就是要按他爸一再教导的那样,不管生活多苦,也要想方法让自己苦中作乐活着!
随着时间的推移,宝儿渐渐发现,只要自己想采树上的野果子吃时,那只小猴子便飞快地爬到味美无怪味儿的野果子树上去等他,宝儿此时便心领神会地去那树下,或爬上去坐在树枝上,同小猴子一起共食那树上的野果,从此宝儿吃中饭时,只要那只小猴子在他周围,他都要将自己都不够吃的汤菜团子分一些给小猴子。
每天太阳落山后,他才能往家走,回到家,天已全黑。他打开西院后门锁,将装猪草的背篼放到牛棚外,取下牛背上驮着的干柴放到地上,牵牛进棚,将牛绳拴到柱子上,走出牛棚,拿起装晚饭的土碗,提起装满开水的铁壶进到西院。他将铁壶往院里一放,紧走几步,进到厨房,将土碗放到小方桌上,往洗脚木盆里倒些凉水,拿起擦脚布和青布鞋,端起洗脚盆,走出厨房,放到铁壶跟前。他将小板凳儿放到洗脚盆旁,小心翼翼地将铁壶里的开水倒些到洗脚盆里,坐到小板凳上,脱去脚上的草鞋,将一双劳累了一天的脚放到里面,用双手搓洗着两只脚,直到水变凉,他才用布擦干双脚,穿上他妈专为他做的只有洗完脚才能穿的青布大鞋,他起身将洗脚水倒到西北角通外面雨水沟的孔洞处,放下脚盆,进厨房端出满满一洗脸盆的冷水倒些到脚盆里,放下洗脸盆,将擦脚布放到洗脚盆里,用双手将擦脚布搓洗干净拧干后,又用盆中水将盆底及盆壁用手洗抹干净,才将脚盆里水倒到孔洞处,他将脚盆里的水擦干后,拿着脚盆,草鞋和擦脚布到厨房,将脚盆立到墙角,草鞋放到地上,将擦脚布搭到一个竹竿上。
他现在洗脚的次序,好多是从他爸那里学来的。他爸在世时,洗完脚有时不由自主地说:“脚洗干净了也得要将擦脚布搓洗干净下次用;洗脚盆也得抹净上面附着的脏东西,控干水,下次可以直接用了。”
宝儿做完这一切,将铁壶提到厨房,放到门口的小方桌旁,点着桐油灯盏,从铁壶里倒一碗开水,坐到小桌旁,就着咸菜,吃那两个糠菜团子;把它们狼吞虎咽下到肚子里,再慢慢喝下那一碗温开水,便觉得肚子饱饱的了。他这才到外面用脸盆里的水洗完脸回到厨房,将铁壶里完全凉了的开水倒到葫芦里,塞紧盖子,准备明天干活儿时喝。壶里剩下的凉白开,便是明天早饭溜缝儿的汤了——多则能灌饱肚子,少了肚子没灌饱,走路会没有力气……这就是为什么他一进家门就先洗脚的原因了:刚烧开的水只需倒上那么一小点儿,兑点儿凉水就能达到暖洗脚的目的,放的时间稍长,倒出的开水就会多,那留给明天早饭的汤水就必然灌不饱他的肚子。
这是他为了让自己活着,自定的必须遵守的生活规律。为了不让乡邻和王伯伯知道他家的情况,每天放牛、拾柴、打猪草时,看见有人路过,他便想方设法不让来人看清自己,不是爬到大树上,便是躲到草丛中,虎子妈发现她对宝儿身心摧残的精心安排,没有尽快达到她想要的人死、房屋田地自然归她的目地,于是她便自己直接动手折磨宝儿:时不时太阳落山,宝儿回到牛棚,她便亲自去查宝儿拾的柴和打的猪草,找茬说宝儿偷懒,屁股沉,坐在地上不干活,拾那么点柴,连蒸熟当天吃的糠菜团子都不够;或者说打的猪草又干、又苦、又涩,猪不爱吃……便成了她打骂宝儿的充分理由。每次宝儿挨打挨骂时,他都咬紧牙关,不哭不叫,只想着他爸的嘱咐:把他每一句骂,当成她放了个响屁;把她每一顿打,当成提醒他不要忘记爸爸对自己的一切嘱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