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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飘零叶

陆万钟的手刚搭上陆府大门上的敲门兽,一股大事不妙的预感就顺着指尖传入他心底。

老板娘已经回寻梅了,现在周边并没有其他人,就算开门是皇帝老子坐在里面,那也只是我自己的事,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放心。陆万钟在心中自我安慰道。

“娘——”他在推开门的同时喊了一声,似是壮胆。

结果褚玉恰好立在北厢房门口。

自收到庞府信件后,他就一直在陆府周边蹲点,等陆万钟回来。今天情况特殊,他被一个外出采买的陆家杂役认出来了,那人说什么都要请他进去坐坐,褚玉为了维持三尺衙形象不便在大街上对人甩脸色,于是只好进了陆府大门。

陆氏听说三尺衙的官人来了,险些把自己的嫁妆拿出来给他,得亏有识趣的女婢及时劝止。而在这一场小闹剧期间,褚玉已经从不断向他卖惨的仆人口中了解了陆氏的病情——她的腿在很年轻的时候就坏了,是在山里被落石砸的,长了这么多年一直没好,骨头断裂的地方每到阴雨天都会钻心地疼。

虽然他很清楚,仆人说这话的主要目的是请求他看在陆家有个病女人的份上放陆老爷一马,本身不带任何感情,只有利益,但是……饶是褚大人公私分明,此时闻着厢房里丝丝传来的茉莉根味,也不禁被私情所扰了。

这药禇环也在用,止疼的。他想道。

但是,陆氏房里的茉莉根味比自家的重许多。褚玉皱眉,在心里嘀咕:得有多疼,才会用这么大的量?

他满腔愁思无处发泄,正巧陆万钟上赶着过来了:“褚大人!庞府的保证书您收到了吗?可有什么用的着我的地方?”

褚玉眼下本来就有阴沉沉的乌青,外加他此时兴致不高垮着嘴角,整个人凶神恶煞的,看起来格外不好惹:“正要和你说这事,跟我来。”

他带着陆万钟进了西边的书房,书桌上除了有徐多贵昨晚临好的字帖,还有那张印了红手印的文契。

“方才拿给你书童看过了,他说这是你的字,”褚玉靠在桌角将文契递给他,“看看,有什么想说的?”

陆万钟接过,确认了笔迹和手印都是自己的,然而,那文契的内容却与前几天所见的大相径庭:上面写的不是“如若家父当真有罪,钟将以京都陆氏房产为托写保证书之赔偿”,而是“以京都陆氏房产换闭口不言陆欠之事,孰若违约,天打雷劈”。

“我翻看了你以前写的文章,里面但凡有需要用到'钦'的地方,你都以'欠'字代替,避讳方式是吻合的。”褚玉看似随意地靠在桌上,实则严严实实挡住了陆万钟通往书房门口的去路,让他被禁锢在书桌之后,无处可逃。

“这……不是的,这不是我写的,我写的不是这份!肯定是被人偷换了!肯定是的!”陆万钟难以置信地盯着那张熟悉而陌生的宣纸。

褚玉抽出一张白纸,再将桌角的印泥取来,压在纸上:“字可以仿,但没听说过哪位画师技艺高超到连手印都能仿的,你再按一个我看。”

陆万钟急着证明自己,果断将五指张开、整只手按入印泥中,然后落在纸上——

一模一样。

“陆公子,”褚玉叹了口气,“劳烦跟我走一趟吧。”

等到晚间徐多贵散值后,他才发现,陆万钟也被三尺衙拘押了。

而陆氏一边神情痛苦地抱着膝盖,一边将鸳鸯锁中的“鸯”锁握在心口,嘴里不停祈祷着“大仙保佑”,已不知有多久。

他跪在床边,聊胜于无地安抚完陆氏,然后转向她的女俾:“怎么又加重了?前几日不是才有好转迹象吗?”

“大夫说要静养,”女俾不断地揪着衣角,眉头快打成死结,“可眼下这情况,叫人如何能静啊……”

徐多贵不知所措地盯着鸯锁,第一次觉察到自己之前为陆家操心的一切都是徒劳无获的:找徐剑,请大夫,替陆万钟干户籍部活……

到头来,还不是卓云舒一句“少管闲事”就把他拉回自己的生活里。

但无家可住的徐父尚有孔济民接济,大厦将倾的陆家又有谁来施以援手呢?

他莫名打了个寒噤。

初秋夜里,陆万钟一个人蜷在除一堆稻草外别无他物的狭小隔间的角落里,手心握着父亲为他求来的鸳锁,小声念道:“生铜寒血鬼门开,莫来,莫来;生铜寒血鬼门开……”

他只会这么一句,因此像找到救命稻草一样抓着它不放。终于,咒语和他妥善收在怀里的辟邪符起了共鸣,符纸透过外衣,在月华下闪耀着银白色的光辉。

“国师?是你吗国师?”刹那间,陆万钟眼里只有那神秘而清雅的符文,什么稻草、蜘蛛网、铁门,都不在心里了。

可惜,高人不管凡尘事,他的问话没有回音。

但这并不妨碍他继续幻想:如果自己能向国师学习道法,拥有冯虚御风、俯瞰八荒的力量,那么这些扑朔迷离的琐事是否就不会落在自己头上了呢……那么他此刻是否就不会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牢房里,而是立于高台之上,饮酒赏月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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