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多布置好一切,满意地转过身来,正对上留里克的眼睛。他整个人隐没在墙边的阴影中,偏偏那双眼睛倒映着房屋正中燃烧的炭炉。橙红的火光在留里克的瞳孔中央跳跃着,像噬人的火焰。甘多徒然一缩脖子,他猛地反应过来,自己在这过去的一个月中都是在死亡的边缘疯狂试探。幸好留里克不在意他的轻慢,然而他以此而自得,实在是对自己的生命太过不负责任了。在留里克眼里的火光中,甘多终于想起了留里克的身份,想起自己和他终究是两个不同身份的人。
于是甘多小碎步来到留里克身前,微曲着身子说道:“大人,都办妥了,可以上去吃早饭了。”
留里克诧异地看着甘多。甘多突然之间态度的转变让他感到莫名其妙。不过这样的行为并不让他着恼,倒是感到有些舒服。有个听话的手下总比一个傲慢的同事好点。
甘多回身锁了门,一行人回到地表之上。风吹过树叶,震颤了枝条,蝉叫了起来。
水牢中,滴答,滴答。
吃过早饭,甘多拿起扫帚开始打扫庭院。留里克则是拿了钥匙回到水牢之中。
哐啷啷,铁门发出了熟悉的响声。侧身进到屋内,那囚犯正抬起头看着留里克。留里克也不搭理他,径直走到牢房内,四下打量起来。故地重游时,最使人感伤。留里克先是踏着石砖走过火盆旁,由明入暗,接着走到炭炉的亮光处,然后彻底没入木架后的阴影中。囚犯的视线随着留里克而动,他浑身是伤,没有力气说话。不然他满腹的疑惑和怨气一定会统统宣泄在留里克身上。然而现在他只能看着留里克,直到留里克走到他身后的黑暗里。他再也没法儿把头转过去了。
起初,身后还有轻微的呼吸声传来,渐渐地,渐渐地,他没有精力凝神去听了。长期的熬打和饥饿使得他现在异常虚弱。尤其是头顶上还有水滴不停地落下,那碰撞头骨的啵啄声一直在颅内回荡。最终变成了如雷的轰鸣,他能听到的只有片刻不停的滴答,滴答,滴答。他勉力睁着眼睛看着面前的火盆,那一团光明成了支撑他精神的最后支柱。然而到了后来,他都不知道自己是为了提神而看它,还是麻木地保持着看这个姿势。
那个火盆逐渐化作了一个橙红的光点,它本是圆圆地静立在那儿,突然闪烁了一下,然后开始颤动,开始跳跃,开始变幻、扭曲。以它为圆心荡漾出一个又一个盘旋扭动的波浪状圆环,不断地扩散,遍布整个房间,照亮每一个角落。突然,房间消失了。他站在一张橙红色浪状环带编织的网上,正面前就是那个红点,它还在释放着波纹。一道道橙红环带的间隙中是无尽的黝黑,那儿是空的,任何物体乃至光线都不存在。他看着,看着,自己也慢慢朝着那儿坠下去。
“嘿,这才多久,就坚持不住了?你叫什么名字?”在无边际的坠落中,一个充满嘲笑的声音传来,似一道惊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