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龙首峰,议事厅。严雳忽然将门派中几人召集在此,说出了一个令众人震惊的消息。
“什么?火蛇妖是重灵?你们哪里听来的?”
钟复恒、临朔异口同声地问,望着一旁并不惊讶的陈远闻和袁澈。吴潇也傻了。还有几个徒儿辈的,除了沈聆霂,钟复恒的徒儿宋源寻和陈远闻的徒儿陆景也在这里,两人皆觉得不可思议。
陆景之前也跟随严雳追踪妖物去了,本来正为追踪无果而闷闷不乐,此刻被这话转移了注意力,立刻望向沈聆霂。沈聆霂只是冲他微微点头,而后和陈远闻、袁澈一起望向站在正中央的精瘦短小的老人。
严雳灰色的眼睛射来的目光带着利刃一般,看着众人:“一开始听了你们的审讯结果,我有了另一个推测。刚才进去直接问他,他最后承认了。”
几人再次震惊。门外,黄芷越结束一天的研修后被叫来这里,虽已通过宋源寻传音符略知一二,当下仍旧好奇。大厅中,吴潇的手不知该怎么安放:“可……可他也承认了自己是蜃兽的手下呀!”
“有两种可能,一是他兼有二重身份,二是他耍了心思,猜到了你们所猜,顺势撒谎。”严雳正襟危坐,眉头紧锁,“也怨我,我早该留下来参与审讯的。你们无法探知这群妖人的具体修为,只知道特别高深。但我若仔细探知,可以发现他们最低也有两百二十多年的武法修为,曾经远在我之上;如今又吞了蛇妖妖丹,威力倍增……”
“这么高!”吴潇轻呼。修士同妖不一样,如今靠武法修炼,进展极快,十年的修为可敌妖族百年甚至数百年。
众人皆知,眼下望天教中,严雳和紫竹林的苍古长老是年龄与资历最老的修士,都有两百多岁,比望天教立派的年数还要多。这等大能的修为,并不是寻常十几岁或几十岁的修士可以轻易探测的,只能让人感觉到强烈无比的威压罢了。
严雳继续道:“结合他吐露的几句话,什么打仗、将军、不得见人的地方、主上……你们以为他们同妖族有勾结,但我第一想到的,却是两百年前的那场修士界与少郁原的争端……”
说到此处,严雳搭在扶手上的手臂开始轻颤。几人知道,那场争斗是很多老前辈的梦魇。他们曾亲身参与,日日处于腥风血雨中。严雳虽然从开宗立派就在东寰山,但将近两百年的时间都自我封锁在一个小小洞府中,潜心修炼,不过问世事。直到二十多年前沈郁成为掌门,也不知做了什么开导,竟让这苍老如枯木的严雳终于离开深山老林,到了门派中任了总师一职。严雳开始外出斩妖除魔,传授门人修炼心得,做些常务。他原先断了一条腿,总不肯接受治疗,如今戴上了黄芷越做的义肢。久而久之,如枯木逢春,终于有了生活的气息。
几人这时也不知如何是好。严雳本就因毒发而显得苍白,眼下更是连唇色都变紫了。黄芷越忙倒了一杯安神养心的茶给他,在他饮用时道:“严前辈,照你所说,火蛇妖不会是当时少郁原的重灵军吧?”
年轻的吴潇、沈聆霂、陆景和宋源寻都听闻过这些名词,但只知道个大概,不由好奇全貌。沈聆霂思绪波澜起伏,不由上前道:“前辈,可否详细说一说?都是个什么缘故?”
杜若原想阻止沈聆霂多问,严雳却摆手示意无碍:“该说的总要说,我也应该直面这些。也不怪你们不明白,书上把此事都记杂了。”
严雳已微微平定心绪:“的确是重灵军。少郁原虽然人不多,但修士的修为都远胜中原人,尤其是重灵。少郁原当时还是君主制,帝王叶空曾组建几支重灵大军,每一支不过百来人,但都已修炼成‘灵笼’之术,但凡出手,对手绝无胜算。
“当时少郁原与中原的争端也正是因重灵而起,他们有的无法突破修炼瓶颈却渴求长生,有的觊觎某些修士的特殊能力,也有的纯粹出于恶意,便随意夺舍他人,让我们苦不堪言。当然,我们也落了把柄。当时有修士欲往桃垣洞一探究竟,而桃垣洞是少郁原人世代守护之地,如此叨扰又生矛盾。最后叶空以此为由,向中原的各个门派宣战,当然在我们看来,叶空不过是为的他的野心。”
他又深深呼吸,略转话题。
“其实两百多年前,修士们的修炼速度还没有如今那么快。最大的门派,天师道——也就是我与苍古以及前两代掌门曾所属的门派——尚且刚刚接触如今的武法修炼方式。符箓之术和炼丹之术也才兴起一段时间,大家普遍还在靠打坐清修来提高修为。通过习武练法术来修炼,这其实是少郁原传来的方法,他们比我们早一百多年开始修炼,因此修为自然比我们高出许多。天师道的实力尚且不如他们,更不要说其他门派了。
“所以一开始,我们根本无法抵抗,只能靠千岁的大能们来勉强防御。不过,好在清修之人,至少到八百岁时能够拥有无师自通的能力,学习任何法术都很快。而天师道加上其他门派,这样的大能有几百个,他们迅速学习传入中原的武法之术,再加急传授给我们。很幸运,大部分修士都有百余年的修为,也许依托了清修之法,当时我们几个小辈学习这些法术也并不是很慢,不出十年,大家就能勉强和少郁原对抗了。
“叶空一开始看不起我们,等他意识到优势减弱,便派出了重灵军。我记得这几支军队有不同的编制,有些是各属性灵根混在一队,有些是同属性灵根编在一起。你们也看到火蛇妖使的法术基本都一样,我现在想来,应当就是一支火属性的军队。重灵军出手,我们立刻死伤无数。大家加紧修炼的同时,也开始琢磨别的法子,就这样又僵持了十多年,最后……”
他的手又颤起来,连忙饮茶。黄芷越接道:“最后,有人想到了用毒,至少可以遏制重灵军发挥‘灵笼之力’。”
沈聆霂等人好奇地转向黄芷越。黄芷越道:“那位制毒者姓黄,就是我们黄家庄的祖师。也幸亏药毒之术不是少郁原人所长,否则那一仗绝无翻身的可能。”
“没错。”严雳又开口道,“用毒是个好开端,不过要彻底打败他们,我们更依托了几件重要的法宝,里面蕴藏了非常宽宏的力量,我们正是依此才终于压制了重灵军。”
“那是什么厉害法宝?怎么得来的?难道没有流传下来吗?”陆景问。
“天时,地利……人和,罢了。”严雳闭上眼睛,“流传下来了,掌门让几位同门继承了去。只是那场争端后,天师道损伤惨重,大家也因为新的修炼方法,产生了不同的理念,不合之下便各奔东西,自立门户。所以而今那些法宝应该散落在不同的地方。”
严雳看向陈远闻和杜若:“之前你们说,南庐派附近也曾被火蛇妖侵犯过,但他们依托了一件法宝,才没有损伤。还有北地几个小城镇,听说也有人曾保护过众人。我一早就猜测,他们也许就拿着那几件法宝。”
陈远闻和杜若忍不住道:“那看来,我们去求南庐派真是没错!只是可惜,法宝的力量用完了,既然北地也有线索,到时候我们再去打听。”
“法宝的力量是有限的,没有办法。你们也不必去打听,让那法宝有自己的归宿,也是掌门的意思。”
见话题有些说远,钟复恒提出疑问:“严前辈,两百年前的事从您之口听闻,我也是更明白了些。但我更想知道,火蛇妖是重灵军,为何从来不见他们用‘灵笼’之术?他们好像还受了很严重的伤?还有,他们这般为非作歹,究竟为的什么?”
“他说,复仇。”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而后都生出不服之意来。严雳微微仰头,目光如冰刃般寒冷。
“不用‘灵笼’,他说是因为他们的大半修为被封印了,无法施术,这也导致了他们其实有很大的弱点,在来东寰之前体内毒发,又遇上了妖魔,所以受了很严重的伤。”严雳轻轻吸一口气,“封印他们修为的正是他们的主上叶空。”
“啊?”
疑惑之声一出,也有人马上反应过来,应该是少郁原内部也有不和与争端。
“是的。这是少郁原与中原门派开战之前发生的事。”严雳望着门外的深空,“具体矛盾我不完全清楚,因为少郁原内部的事很少传出来,如今也没有史册留下。大概就是他们的将军冒犯了叶空,叶空一气之下便将他们发配去了墓冢,将他们封印在长明灯中,还搅浑了他们的灵台和记忆,让他们终生守墓……”
“墓冢?”
“没错。少郁原桃垣边界外,原本有一处陵寝,那里曾经埋葬着少郁原皇室的成员。之所以建在外头,是他们的巫师看了风水后建议的,那里地广人稀,中原修士也并未有严谨的领土概念,因此当时并没有什么争议。”严雳继续道,“叶空的封印术和结界术之强,你们是知道的,因此他们被封印了两百多年,用尽方法也未能脱出,只能勉强听到外面的一些动静。”
“不对呀,墓冢在少郁原外面的话,为什么我们没见过呢?”
几人不由恍惚,觉得这个记忆既模糊又真实。严雳隐隐回忆起来:“十多年前那里曾发生地震,墓冢被毁。也正是因此,长明灯外的封印松动了一些。妖人说,后来有一伙盗墓贼来此地探险,其中有个封印师,为了盗取长明灯,将封印解开了,他们才出来。一开始神识不清,近些年记忆开始慢慢恢复……至于说到‘将军自己跑了’,这点他说自己也不清楚,但的确没有见到他们将军的踪影。”
这时吴潇道:“那么,他们究竟跟赤蟒和蜃兽有没有关联?该不会我们之前做的都是无用功吧?”
严雳道:“多少有关联,他说你们想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那我觉得你们没有白审。”他还是顿了顿,“只是我认为他还是没有全部说实话,以少郁原人的傲性,还有与妖族的仇怨,我不信他们真愿意为蜃兽卖命。”
吴潇点点头,表示会意。
严雳说完,议事厅里沉默了一会儿,大家各自沉思着。
少顷,黄芷越问:“严前辈,会不会又是妖人胡诌的?我那毒……”
钟复恒也道:“是啊,既然火蛇妖在跟妖族的关系上可能撒谎,会不会这次也是作势撒谎呢?”
严雳意外地看着他二人。这时袁澈接话道:“不会。”
众人又将目光投向他。袁澈自忖开口快了,只好道:“他没有撒谎的必要,他甚至认出了严前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