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我身边扬起一阵风,我闻到了烟雾的味道,那时候没有烟雾机或干冰机,我们都是用小型烟花替代,对着舞台喷,当年的烟花雾子大,还有火花,有很好的舞台效果,但是因为不安全,容易冲射到舞台上的人员,又不好打扫,我们马戏团很少用到。
那个烟雾很呛人,我又在转圈,几乎差点跌倒,好在我重心稳,控制得住了。
差不多10秒钟的时间,我停下来,对着观众席问:“他走了吗?你们看见他被带走了吗?”我双手摸着绑着布条的眼睛,“我听见一个声音说,他被带走了,你们听见了吗?……现在我要摘下我的眼罩,看看他还在不在箱子里。”
我取下布条,烟雾还在,但已经很稀薄了,夜晚有风,空旷的场地烟雾散得很快。烟雾的作用只是那一下子创造魔幻的效果,舞台不能一直被浓烟环绕,不然观众看不清楚以为魔术师在腾腾雾气中动手脚。
我没有动,仔细看了看舞台上的面粉,确实没有任何脚印,没有痕迹,我知道师父出这招,肯定就不会有纰漏,那我就更不懂他是怎么跑出去的了,箱子下方确实没有逃跑的通道,那是一整张木板。我小心翼翼走到箱子前,面粉上出现了我脚印,非常明显,我又环绕了一圈,问:“你们看到他出来了吗?为什么没有脚印?”
“亲爱的观众朋友们,我们检查了,锁是完好的,箱子也是密封的,没有脚印。按照我们学到的科学知识,他是不可能从箱子里出来的。你们说对不对?”
“现在,我请这位观众来打开箱子,看看刚才进入箱子的人还在不在里面!他到底是不是真正的异能者!”
箱子打开后,果然空空如也。我舒了一口气,成功了!但是我仍然疑惑师父到底怎么出来的,这个魔术设计得确实非常精彩,和我以前接触到的大变活人都不一样。我急切地想让师父把一切都告诉我,如果我以后真能上台表演这个节目,那真的是太酷了,简直就是实现了人生理想。
“观众们,刚才进去的那个人是我们马戏团的首席大魔术师,我不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我不知道他现在是否安全。”我戏剧性地悲伤地望着天从舞台这头踱步到那头。
“天哪!我请求您把我师父送回来。师父,回来吧!”我做出祈祷的手势。
“我也请大家和我一起祈祷,我希望在我们数完10下之后,我师父能够从遥远的地方回到我们身边。”我闭起了眼睛。
我用慢速度数完10下,给师父留足出来的时间,但是数完之后,师父仍然不见踪影,按理说他可以出现了,从观众席中缓缓走出来,让所有观众为他欢呼。
我只好随机应变,又跪下做出祈祷状,大喊:“回来吧!”
其实在我打开箱子确认师父已经不在了之后,音乐就应该停止了,为观众制造凝重的气氛,但是音乐一直还在,我心里对成叔也比较懊恼,他这点儿小事都做不好。不会是音乐声音掩盖了我的声音,让师父没有听见我的暗示?
不应该,这个音乐也不算大声,因为没有麦克风,我几乎都用我最大的声音在说话,师父作为表演的一环,时时刻刻都应该注意魔术师的举动,不会在这种时候还开小差。
这时的烟雾已经完全消散,除了舞台的灯光,四周黑压压一片,空无一人。我用余光扫了一下舞台两边,也不见成叔的踪影。此刻我已经有些紧张了。
各种想法在我脑子里浮现。
师父是在考验我的临场应变能力吗?
师父还没准备好吗?他确实没有给我说过他需要多少准备时间才从观众席中出现,但是既然没说,那就是胸有成竹的事。师父也知道流程需要多少时间,如果他需要更多的时间,他会提前给我打招呼,让我多做一些互动或多说话。但是师父以前也说过,观众不等人,观众是心急的,任何事都要把握有度,让观众不耐烦了,只会得到反噬和嘘声。所以这个魔术到这里,于情于理,都应该揭晓了。
师父出了什么事吗?在逃走的过程中发生了意外?
但这不是一场彩排吗?如果他发生了意外,就终止表演,我们又纠正,重新再来。
师父确实是逃出了箱子,现在他人在哪里?为什么还不出来?
我尴尬地继续做了点戏,对着天空和观众席呼唤他,但是仍然没有任何反应。
“这只是一场彩排,我的表演已经完成了。”我对自己说。
我心里很窝火,感觉师父故意不配合,有点刁难自己,我起身走到舞台边喊道:“出来吧,师父。”
没有回音。
于是我跳下舞台,原本在音响旁边的成叔也不见踪影,四周黑压压的,没有人的迹象。
我心烦意乱地关掉音乐,顿时整个场地陷入绝对的无声。
“我被戏弄了吗?”我心里想着,借着舞台的灯光围着走了一圈,仍旧没有发现他们。
舞台下方是中空的,我钻到下面查看,没有看到人。我也试图从舞台下方查看有没有能上去的空间,答案是没有,那是一张完整的木板。也就是说,从箱子底部是不可以逃出来的。
我记不得在那里停留了多久,在我确定了除了我以外没有其他人后,我拿着手电筒打道回府。
我心里充满了各种疑问、愤怒,完全忽略了当时气氛的恐怖,漆黑的夜晚里,一个亮着昏暗灯光的简陋舞台,四周没有任何人,也没有任何声音,完全的寂静和完全的黑暗,充满了不可言说的阴森诡异,潜伏着巨大的阴谋。
在离开的路上我回头看了那个舞台,它犹如黑暗之中一团猩红火焰,明晃晃的,又忽明忽灭,夜晚的寒风也不可把它吹败,它似花又似火,带着不明真相的光芒燃烧着,这团火在我脑海里埋下了一个挥之不去的无声烙印,很多个午夜梦迴,它都出现在我眼前,像一个诅咒也像一个梦魇,我无法把它推开,只能任其摆布,被其吞噬。这个景象张牙舞爪地在我人生中穿梭,它不分时间地点,来得悄声无息,走得无影无踪,粗鲁莽撞,任性妄为,每一次出现都让我惊恐战栗,全身发冷。
各种情绪混杂令我十分紊乱,我近乎气急败坏,打着电筒在黑暗中像盲头苍蝇一样往回走,明明白天我还充满了向往,满心欢喜,结果却是被愚弄一场,师父居然一句话没交代就丢下我跑了,我到底做了什么让师父这么戏弄我,非要扼杀我心底最大的憧憬。我愤愤不平,赌咒发誓回去一定要向师父问个明白,向他表达我的不满。我一边走一边编织各种语言,我要让马戏团的所有人知道师父愚弄我,让大家给我评理。我想不通师父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我心里有太多疑问,我承载着一肚子的火气,快步往回走。
这个魔术到底是成功还是失败我也不清楚了,师父确实顺利逃脱,但是隐遁的要点在于,变走了还必须得变回来,才形成一个完整的魔术表演。师父没有变回来,说明魔术失败了?我想过箱子是否有什么机关,但那就是个普通箱子,没有可以逃走的地方,这个魔术几乎就是在眼皮子底下完成逃脱,在我认知里面,想不出来解法。当然我也知道,一切应该都是在我蒙上眼睛期间发生的,但是那只有短短十多二十秒时间,最多只够走到箱子前再开个锁,要爬出来,再把箱子锁上然后逃走,时间是远远不够的,摘下眼罩后,一切都尽在我眼底,并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可能路实在太黑了,我脑子又一片混乱,居然还迷了路,走到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越走越不对劲,当时我已近乎崩溃,在黑暗中无力无助,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焦急使得我甚至想大声咆哮,现在回想起来,那感觉就像被鬼压床,想奋力挣扎但全身瘫软,迷茫又绝望。我关掉手电筒寻找黑暗中的光线,远处有一个幽暗灯光,应该是一个有人的房子,我往光的方向走,敲开了那户人家,男主人认出我是马戏团的人,他见过我和丹姐在赶集时卖艺,可能看我年轻稚嫩,没有危害,那位大叔带着我抄一条小路,把我送回了马戏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