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崇峦被吓得不轻,慌忙行礼道:“臣不知陛下亲临,多有失礼之处,还望陛下恕罪。”
郑安雅摆摆手,说:“罪就不必了,只是朕从前不知道柏卿的歌竟然唱得那么好。”
柏崇峦道:“臣许久不唱了,歌声生涩,恐难入陛下之耳。”
郑安雅笑道:“柏卿莫要过谦,朕听着明明就很好。你方才唱的是《黄鸟》,是不是想家了?”
见他低着头不搭话,郑安雅又问他:“听说你最近还在看《法律答问》,看到哪儿了?”
柏崇峦道:“弃灰于道者,黥。”
郑安雅道:“看起来你并不赞同。”
柏崇峦道:“当然不赞同,因为把尘土和垃圾倒在道路上这一点点小错就要在人的脸上刺字,这可是一辈子的耻辱!”
“那你觉得该如何处罚?”郑安雅问。
“臣以为,既然这个人弄脏了道路,那罚他打扫干净即可。如果陛下觉得惩罚太轻,可以罚他多扫几天,无论如何也不至于到黥面的地步吧?人都是要脸的!”柏崇峦道。
“如果此人倾倒的不是普通尘土,而是黏腻的秽物呢?如果这些弃物正好卡在车辙印里清理不干净呢?”郑安雅问。
“臣……臣以为此事并不严重。”柏崇峦的声音越来越小,心想:这能影响什么?大不了多花点人力清理干净就是了。
郑安雅正色道:“柏卿,你可见过高昌直道?”
柏崇峦摇摇头:“未曾见过。”
“是嘛?”郑安雅道:“你来颍州的时候,走的就是直道。”
“是吗?陛下恕罪,臣没有在意。”
“你对直道完全没有印象?”郑安雅问。
“呃……没有。”
“路上颠簸吗?”
“嗯?”柏崇峦仔细回忆了一番,道:“似乎不颠。”
“快吗?”
“挺快的,臣原以为要走半个月的,结果十天就到了。”柏崇峦嘴上应着,心里直打鼓,吃不准郑安雅问这些有什么用。
“我们的马车行在直道上,比在其他地方的速度要快一半左右。你猜这是为什么?”郑安雅再问。
“是因为没有尘土和垃圾吗?”柏崇峦似乎有点明白过来了。
郑安雅叹了口气,说:“这只是一部分原因。直道是我国花了大量人力物力建成的,光是高昌城到积善郡的直道就花了十二年。为了尽快完工全国的直道,最多的时候征调了六十万民夫。朕可以毫不夸口地说,高昌国的直道是天下质量最好的道路,晴天不起扬尘,雨天不会积水,更不会泥泞,即使一年不维护,道上也不会长草。如遇到紧急军情,信使所骑的马可以在直道中央毫无顾忌地奔跑,不用担心被绊倒。如需急调物资,每一辆马车都可以顺着车辙全速前进,不用担心路上的秽物和石块,因为那些早就被清理干净了。”
“道路上有尘土和异物看起来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你有这种想法我并不奇怪,这也是我们高昌国人与其他国家的国民在思想上最大的区别。高昌军战力强大,令敌人闻风丧胆,外国人往往认为那是因为我们赏罚分明,将士们为了爵位和赏赐才会奋力拼杀,其实这只是一部分原因。高昌军的战力在于每一个小小的细节:将士们的装束、武器装备、粮草辎重、训练手段、军人的士气、将领的智慧……每一个因素都有会影响军队的战斗力。小到箭矢上一根开叉的尾羽、甲胄上一丝断裂的皮条、运粮车上一根老旧的轮轴,甚至直道上一块小小的尘土,都有可能在某个关键节点上左右战斗的结果。就拿直道举例,如果前线战斗正酣,需要从河西郡急调粮食两千车至积善郡。此时恰好有一块石头卡在车辙里,第一辆车被石头硌了一下翻车了,由于车速很快,它很可能翻倒在路上,而后面的车速度也很快,万一车夫来不及反应,就会造成连环相撞的惨剧。这就是保持直道清洁的重要性,也是弃灰于道量刑如此之重的原因!柏卿,如果这样的答案不能令你满意,请问你有更好的办法吗?”
柏崇峦静静地伫立着,不知不觉间后背一片潮湿,不知是早晨的露水还是他的汗水。他完全没有了初来颍州时候的那份傲气,带着三分颤抖的声音说:“臣初来乍到,对高昌国了解不深。方才是臣妄言了,还请陛下恕罪。”
“你的确有罪,不过不是因为这个。”郑安雅冷笑道。
“陛下?”柏崇峦冷汗直冒,这下子不光后背,连额头和掌心也湿了。
郑安雅道:“你精通音律、歌声绕梁,却在治国理政上平平无奇,只知照本宣科,完全不考虑实际情况。这些与传说中的你相去甚远。”
柏崇峦施礼道:“陛下,坊间传闻多不可信,外臣有些名不副实,来时已经与陛下说明了。”
“别装了,”郑安冷笑道,“听闻长乐王爱子如命,尤其疼爱长子。朕本以为请你出山至少得备上重礼磨上两个月,还得效仿古代贤君三顾而请,没想到你们这么爽快就答应了,当时朕就起了疑心。又经多方打探得知,长乐国太子根本没有离境。所以你不是太子柏崇峦,而是长乐王次子、乐安君柏景行!”
露了馅的柏景行一下子瘫倒在地,他心慌意乱,不知道郑安雅到底掌握了多少信息,更不知如何为自己辩解。他脑子里一片空白,恍惚间,听到郑安雅说了一句:“朕可以不治你的罪,滚回去!换你哥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