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闷的晌午,与夫子的口若悬河相对比的是施宁宁的昏昏欲睡。 尽管施宁宁的面上不显疲惫,但此时只有她自己知道,若是能给她一个枕头,她能立刻睡死过去。 “元宁郡主?元宁郡主?”这一堂课是林远山的课,他眼尖道行深,一眼就看出施宁宁的心思并不在课堂上。 施宁宁在心中叹气,认命地站起来。 “嗯。”林远山点头,指着书本上的一段话对她道,“关于徐子所说的君臣之道,父子之道,亲友之道,不知郡主可否背诵出来?” 施宁宁心下一咯噔——林院长所说的那段话她知道在哪里,清晨的时候还专门留意过,让她讲讲其中的意思到还好,勉强也能背个五六分,但若是说一字不漏地背下来可真是难为她了。 施元安不停地冲她挤眉弄眼,那样子看起来比施宁宁这个当事人还要着急。 可是没用,在太学院长的眼皮子底下,她们什么把戏也耍不了。 看出了施宁宁的为难,林远山道:“罢了,郡主,你坐下吧。”然后接着开始授课。 施宁宁垂头丧气地坐下来,翻到林院长说的那一页,死死地盯着上面的文字,仿佛要在上面盯出一个洞来。 恰在此时,太学的钟声响起,这意味着上半天的课程结束了,到了吃饭的时候了。 饱受课程摧残的学生们纷纷起身往膳食堂的方向跑,这个时候无论是王公贵族还是寒门学子都暂时丢弃了自己的身份,不顾一起朝目的地冲去。 毕竟民以食为天嘛。 施元安也收拾好东西做足了冲刺的准备,而施宁宁的动作一向慢吞吞,她也不催促对方而是道:“没事儿阿宁你慢慢来,施杰昀那家伙跑得快,会帮我们盛好饭菜占好座位的,不着急。” 说是不着急,但脸上的表情分明就写着四个大字——我要吃饭! 施宁宁摇头说:“没事,元安你走吧,阿宁要背书。”说完晃了晃手中的《徐子论》 哟,这可真新鲜!他们家好吃的阿宁竟然会舍弃肚皮选择继续念书。 施元安忍不住伸手试了试施宁宁的额头,自言自语道:“这也没发热呀,怎么就开始说起胡话来了呢?” 见施宁宁那架势十足,表情坚定,施元安再次确定道:“真不去?不饿吗?” 施宁宁隔着衣物摸摸自己早已经瘪下去的小肚皮,实在无法违心地说自己不饿,可是想到自己已经落后其他人太远,狠心道:“不去了,阿宁要背书。”顿了顿,又可怜巴巴地补充,“元安帮阿宁带一点吃的。” “……行吧。”施元安知道这个幺妹看上去软乎乎的,实则是个犟脾气,认准了的事情几头牛都拉不回来,但施宁宁那副言不由衷的小模样实在好笑,她只能哭笑不得地说,“我帮你带你最喜欢的鸡腿回来。” 施元安离开后,施宁宁又低头认真背诵这本《徐子论》,当俞修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空旷的学堂中央,一个六、七岁大的小孩儿埋头苦读,时不时因为书中晦涩难懂的文字而皱眉,嘴角下拉出一副委屈的倒霉样儿。 俞修轻手轻脚走进去,与施宁宁隔了几个座位坐下,单手撑头对着她发呆。 俞修这么大个人走进来施宁宁怎么可能没发现,不过她只是闲暇间瞄了他一眼,发现对方并没有来打扰自己的意思也就不管了,继续背诵。 俞修看了一会,发现这团子背的实在吃力的紧,忍不住走到她面前,抽走了施宁宁手里的书。 施宁宁不明所以地抬起头,用眼神控诉他——为什么拿我书? 俞修扬了扬手中的《徐子论》,然后在施宁宁的注视下将她怎么也背不下来的文章行云流水般流利地背了出来。 背诵完毕后他还冲施宁宁贱兮兮地坏笑:“怎么样,要不要为兄教授你方法?” 施宁宁点头:“你好厉害。”能背下那么长一段文字。 俞修丝毫没有谦虚之意,受之无愧地收下了施宁宁的赞美,他随意翻了翻手里的书,问道:“这里面的意思你懂吗?” 施宁宁继续点头,然后磕磕绊绊地说出了其中蕴含的深意。 俞修挑眉,有些微讶——施宁宁的见解虽不算多独到多出彩,但也算是八|九不离十吧。 他对施宁宁说:“你的理解没什么错。” 尽管受到了肯定让施宁宁的心情好了些,但她想到那一大段一大段拗口的话,又泄气道:“但阿宁还是不会背。” “不会背就不背呗,反正这徐子要讲给后人的道理你也理解了个七七八八了,做什么非要死记硬背?”俞修很是不解,他说,“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出口成章的大才子的。” “所谓的书读百遍其义自见,就是说你多读几遍那些长篇大论,读得多了,嚼得透了,其中的道理自然而然就顿悟了。”俞修笑道,“不过,这是笨办法。现在有一条更简便的捷径,并且你已经在上面了,为什么不走?” 施宁宁没骨头似的趴在桌子上,将脸转到一边去,仅留给俞修一个毛茸茸的发顶,嗫嚅道:“可是他们都会背了。” 大抵是施宁宁的情绪太过低落,俞修不禁像安抚一只受伤的小奶猫一样安抚她,轻声道:“读书是为了明理,又不是为了攀比。只要为人处世上无愧天地良心,下无愧血亲情义,对得起自己,有自己的原则,有不能触碰的底线就行了。” “你是堂堂郡主,又不是只有科举功名这一条出路可走,我想临堂侯与长公主将你送来太学念书也不会是为此吧?所以没必要逼迫自己活的这么累。” 听完俞修的这一席话施宁宁久久没有回应,俞修几乎都要以为她睡着了,正忍不住想要把对方的脑袋掰过来的时候施宁宁出声了—— “我饿了。” 俞修差点儿没跟上施宁宁的思路,等反应过来后笑出声,近乎宠溺地拨了拨施宁宁的头发:“走,为兄带你去膳食堂吃东西。” 施宁宁便坐起身下了凳子,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俞修的后头。 出了门,俞修状似不经意地问她:“我听说你那日与阮景月发生了口角是怎么回事?” 想到那日阮景月对着自己一口一个傻子,施宁宁就不高兴,不过又想到后来她的大哥为自己据理力争的模样,施宁宁又觉得没那么难过了。 所以她摇摇头:“都过去了。” “过去了?”俞修来气,停下,“在我这可没过去,她是不是说你……”伤人的两个字在他嘴里差点没把住门蹦出来,还好俞修顾忌施宁宁的心情,忍住了。 忍了又忍,俞修还是忍不住吐槽道:“你这团子,对着我的时候就凶巴巴的,对着别人怎么脾气这么好?” 施宁宁闻言环顾四周,发现此处只有她和俞修没有其他人,这才放心地对他招手让俞修离自己近点儿。 俞修弯下腰与她平视。 “我没把她当回事。”施宁宁说没把本朝公主当回事的话就跟说今天吃什么一样稀松平常。 俞修以为自己听岔了,不然怎么能从这么与世无争的团子眼中看到浓浓的不屑呢? 施宁宁一字一顿道:“我也没有吃亏。”她比划着,“大哥帮我教训了公主。” 还真没听岔。 俞修嘴角一抽,顺着她的话说:“嗯不错。” 无言又走了一段路,施宁宁突然说:“你是不是不怕公主?” 俞修嚣张道:“小爷我谁也不怕!” 已然完全忘记了跪在祠堂的那段时光。 施宁宁以一种看穿一切的语气说:“你是不是准备,”她斟酌了下语言,道,“找公主的麻烦?” 俞修乐了:“是又如何?” 施宁宁不赞同地摇头:“男孩子,还是不要太为难女孩子,不过……”她话锋一转,“下一次,我不拦你。” 俞修在瞬息间领悟了施宁宁的意思——下一次那阮景月还敢欺负她,她绝不会拦着自己为了她找阮景月的麻烦。 俞修:“……心眼儿还挺多。” 施宁宁又抿出了两个小酒窝,不过这一次俞修没再觉得她笑得柔弱可欺了——这哪儿是什么小奶猫,这分明是蔫儿坏的团子! 还是黑心馅的那种! 俞修开始反思自己有没有言语得罪过施宁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