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朝歌与许澜夜并辔同游,街上冷清得紧,门户紧闭,凉棚下的灶俱已封好,上面用砖石盖着,一点儿人气都没有。
偶有小孩拿着压岁钱,买点儿零嘴,小糖人栩栩如生,伴随着吵闹声,打破一片岑寂。
两人两马行过糖葫芦摊,许澜夜童心未泯,又心情正好,翻身下马买了支,又问苏朝歌要不要。
“我不喜欢甜食。”
“糖葫芦是酸的。”
许澜夜单手上马,把糖葫芦塞进嘴里,一口咬下最大的那一颗,山楂的核没去,他差点咯到牙。
小时候穷,一看见糖葫芦就走不动道,缠着裴玄买。
现在荷包鼓了,心情也没小时候那么迫切。
糖皮酥脆,许澜夜吐了几颗核,“你的字为什么是更生啊?我认识的别的文人,起字都是引经据典,你的字奇怪,听起来像打更人。”
“我生辰在夏日,希望朝歌,所以就有了这么个名儿。
二十岁笄礼的时候,屋后一棵枯木复苏,家君就想给我起苏朝歌,苏字拆出来,正好是更、生二字,索性就拿更生为字。”
许澜夜比划着,“甦”字,拆出来确实是更生,“竟是这么个由来。”
二人游陷入沉默,身后马蹄声哒哒传来,“老许!”
许澜夜一回头,就看见武淮沙提着两包鼓囊囊的荷叶,马鞍侧边还挂着长刀,“苏孔目!”
武淮沙勒马,随着一声马鸣,语气里多了怨怪,“不好意思啊,今儿起晚了,老许你也真是的,为啥不叫我起来。”
“叫你起来干什么?我和苏孔目上山,跟你没关系,你来丢人现眼干什么?睡得跟死猪似的。”
武淮沙好似没听到,殷勤将荷叶包径直放入苏朝歌马臀侧边的囊袋,“苏孔目,一点心意,别客气。”
苏朝歌颔首示意,武淮沙仍腆着笑脸,跟在二人身后,三匹马同行,占据了本就不宽的整条街道。
武淮沙话多,唠起家常滔滔不绝,“苏孔目嫁人了没啊?”
苏朝歌摇头,武淮沙笑道,“哈哈你知道吗,老许也没有!咱仨啊,三个没人要的,我娘说了,再讨不着媳妇儿,明年过年就别进家门儿!”
许澜夜斜了武淮沙一眼,把糖葫芦横着塞进对方嘴里,糖皮融化,黏住武淮沙的嘴,干裂的嘴皮被撕下来好一大块,教他嘶嘶地唤了两声,“老许你干什么!”
“吃都堵不上你的嘴。”
许澜夜冷冷道。
武淮沙突然福至心灵,苏朝歌丧母,还没脱下斩衰服,这样一来岂不是戳对方痛处?
然而道歉又多余反而越描越黑,只好说了些别的,“老许,这次剿匪,你真的有把握?”
“有没有把握得问这位啊。”
许澜夜侧手一指苏朝歌,“我就是个保镖。”
“保镖不至于,老许你那么机灵,愚者千虑必有一得,说不定那一得能帮上苏孔目。”
许澜夜品味着这句话,顿觉不对,拿马鞭狠狠抽了武淮沙几下,“你骂谁呢!骂谁呢!”
“哎呀你别打人我还没说完,你也聪明,我每次跟你,都不出差错。
当初老袁说什么来着?军人从军报国,才不当什么看门狗,结果现在,他就算想当看门狗,也没机会哇。”
许澜夜笑着摇头,眸子里闪过一丝苦涩。
苏朝歌刚好看到,心下起疑。
“当看门狗也好啊,落草为寇是野狗,入府衙是看门狗,从军报国是猎狗,咱们横竖都是狗,细细想来还是看门狗轻松!”
许澜夜侃侃而谈,武淮沙捧腹大笑,全然读不出这其中的愤懑与自嘲。
三人出了城门,武淮沙知道自己很多余,“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老许,平安回来。”
许澜夜作揖,“我就不下马了,你赶紧回去,别把我的阿鸡阿鸭杀完了!”
说着,手掌横在脖子前做了个抹脖子的姿势,眼神中满是凶狠。
武淮沙顾左右而言她,“今儿天气不错,苏孔目多保重。”
说罢策马扬鞭,惊起一阵尘土。
“真是把他惯坏了。”
许澜夜扶额,“回来让你尝尝武淮沙的手艺,是真不错。”
“许帅自相矛盾,却也不失真诚,武正有你这样的朋友真好。”
武淮沙在军营里是队正,旁人称作武正。
帅,是用来称呼一军之首的,许澜夜便是如此。
苏朝歌艳羡地看向许澜夜,这人看起来,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不图资历,天天在府衙里熬一日算一日,跟和尚最大的区别可能就是长了头发。
“我跟淮沙都是从军入伍的,他胆子小,每次都跟在我身后。
我冲锋拿首功,他保护我的后背,时间一长,我就把赏赐分成两半,他也就明白跟着我有肉吃。”
思及往事,许澜夜笑眯眯的,“后来我要入府衙,他也跟着来了,结果因为借给别人钱把自己房子卖了没地儿住,这才来找我。”
“还真是讲义气……”
“蠢可不是讲义气。”
许澜夜讪笑,“他以前还是老农民的时候,跟庄家算账,干了一年倒欠庄家一百两,急得来找我,我就把那账本儿前前后后看了一遍,才抓住纰漏。”
“你喜欢养小东西?”
苏朝歌忽然问。
“也不是喜欢,就是觉得,回到家里有个活物等着,总比孤零零的强。”
许澜夜也说不清自己的想法,他对鸡鸭鹅并无什么眷恋,它们被做成一锅菜,他心里也不会有什么大的触动。
或许就是那天起,那次守城战后,他就渐渐变成了现在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