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忘了,若没有燕王,你不会有今日。
燕王助你,也是看在你脑子灵光,今后或能成大事。
报仇什么的,你只要肯效力,杀进长安,别说骆明河了,把骆九川脑袋砍下来当夜壶也成啊。”
“骆九川是肯定要死的。”
程瑾玉轻笑,“他一个始乱终弃的男人,算什么英雄。”
门外的人轻笑一声,“军师识时务,咱们的往来,断不能被苏朝歌和许澜夜知道。
你在幽州的那些暗桩,和走私的商队,尾巴也藏紧了。
霍彪的事,燕王不日会帮你处置。”
“那程某谢过燕王,也请燕王注意,虽说我们都是土匪,可匪不匪也是一句话的事儿。
逼急了,脑袋掉了碗大个疤,我们是不怕的,燕王金尊玉贵,多可惜啊。”
门外的人走了,程瑾玉的脊背忽然弯下来。
“霍晏楚,你真是个蠢的……他们要你的命,他们要杀你啊……”
程瑾玉抓起面前棋奁里的白棋,松手后,嘈杂落了一地。
复仇曾是她唯一的目的。
在她看来,燕王也不过是自己复仇路上的垫脚石,她会在适当时机,反咬一口,骆九川、燕王,一个负心薄幸,一个养寇自重,都该通通下地狱——连同她自己。
她也是罪恶的,洁白如玉的手,皮下爬满了蠹虫,早就该随着阿娘死去。
可为什么,霍晏楚会对她那样好?真是愚蠢至极……她配得到那样干净的爱么?
程瑾玉想起霍庆最得意的那段时日,骆九川日日送着礼物钱帛,唯恐霍庆抄了自己的底,或者大闹一场。
山间野虎,坐啸深林。
可不知怎么回事,霍庆忽然就病倒了。
昔日的山间野虎因为酒色,病倒在豹皮榻上,歪斜着嘴,口吐白沫,眼神依旧凌厉地看着程瑾玉。
“婊子……”
程瑾玉的手柔若无骨,映着白瓷勺,舀起一勺一勺的苦药,“婊子给大当家喂药。”
“你害了……害了霍家……”
程瑾玉披着白袍,“大当家说什么呢。”
霍晏楚等在帷幄后面,忽然一道惊雷,雷雨大作。
门户大开,雨潲了进来,帷幔扑扑响着,霍庆一眼就看见了起伏帷幔间的霍晏楚。
“吾儿……杀了她……”
霍庆手指着程瑾玉。
霍晏楚手里刚好拿着寒泉剑,这也是骆九川送给霍庆的宝物之一。
霍晏楚拖着步子,手头发颤,整个人因恐惧而战栗着。
面对的人,是自小打骂苛待的父亲,是揪着母亲头发拳打脚踢的父亲……
父亲教他侠义,教他为人处世,若是他没有那晚睡不着觉路过看见父亲凌虐小玉,他便不会知道自己尊敬了那么多年的父亲是个禽兽!
霍庆也是他的梦魇。
杀了她……霍晏楚脑子里回响着这句话。
不过这个“她”要换成“他”,不是程瑾玉。
而是霍庆。
霍晏楚越走越近,程瑾玉直起腰坐在榻边,看霍庆就像看一个死人。
程瑾玉像一柄白如意,漠然地眨着眼。
下一刻血花四溅,程瑾玉半张脸都着了血腥,霍庆颤着手,因被割伤脖颈的缘故,半点儿声音也发不出。
喷涌而出的血水浸透了锦衾,程瑾玉白净的脸上犹如被泼了墨,但她还是面无表情。
报完仇了,可是为什么没觉得大仇得报呢?
霍晏楚抱住了日思夜想的程瑾玉,抱得那样紧,“小玉,再也没人能伤害你了……”
程瑾玉没抬手,了无生气,跟傀儡似的。
“不恨我?”
霍庆太不上道,坐地起价,对燕王对幽州都不利。
于是燕王找到了程瑾玉,想让程瑾玉这个枕边人动手,进而控制霍家寨。
“我爱你。”
霍晏楚的声音回荡在耳边,湿热的气暖着她的耳廓。
程瑾玉多希望是在做梦,她心里暗暗发誓,燕王想怎么做都无妨,唯独不能害霍晏楚。
很奇怪。
她爱霍晏楚么?她配爱这样一个可怜的笨蛋么?笨到以为义气就能吸引人来入伙,笨到觉得建立坞堡就坚不可摧,笨到……
笨到爱一个利用自己的人。
“你真是个笨蛋啊……”
在血与雨交织的房屋内,电闪雷鸣,霍晏楚将程瑾玉抵在榻上,二人的衣襟交叠,旁边是死尸,周遭全是腥味。
二人缠绵着,极端的恐惧后带来的是极度的欲/望,唇齿交织,血腥充作了引诱的迷魂散。
霍晏楚想,很想很想。
他揉皴着程瑾玉的白衣,要让这抹白完全融入他的黑影里。
他压制了很久,此刻情绪高涨,动作里不免有些粗/暴。
“不……”
程瑾玉轻启被吻红的嘴角。
程瑾玉累了。
或者说这个黑影和当年的黑影太像了。
霍晏楚愣了半晌,恨自己为什么不像娘亲,偏偏随了霍庆那双极具侵略性的丹凤眼。
“小玉,今夜好睡。”
和以后每一次被拒绝一样,霍晏楚略带失望,但更多的是感伤。
替程瑾玉系好衣裳后,飘然离去。
他擦着满是血腥的手,弑父并不会让他觉得痛苦。
屋门重重落下,他的心事也终于了结。
他不再相信父亲是他的英雄,他要自己成为英雄,践行侠义,不仅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能保护小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