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今日,他却鬼使神差一般靠了过去。
小巷蜿蜒细长,南起和北至对于常吉来说并不重要。关键在于仪典完结,众人离场,竟还能察觉到好似人的动静。
他向那声音源头又靠近了些。
窸窸窣窣,像是松树皮被刮动的摩擦声。又似乎夹杂些许低语。
这参天古木倚墙而立,立于廊檐与延维巷的交接处。树干粗壮,枝叶繁茂,形同一把巨伞,将墙根庇护起来。直至常吉的双脚逼近,将那秘而不露打破。
而常吉在瞧见紫色官服的一瞬间,便主动退离。
那是个高大男人的背影。他未戴官帽,但是正三品官员之身份显而易见。他手肘撑于墙面,他在与谁说着常吉听不清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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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植,贫僧没看错,就是今日仪典上呼‘众官再拜’的那个奉礼郎。”
“他在树后呆了多久?”
“不知。”年轻男子轻声道。他裹着僧衣的那只手探向太常卿陆元植后脑勺,抚摸有些松动的发髻道,“呵,与陆乐卿厮混一处,哪里还有机会睁开眼呢?”
“慧濯,本官可不是在开玩笑!”陆元植面色凝重,一把抚住年轻僧人的手腕。随即又松了下来。
“陆乐卿担心他会坏事?”
“嗯!今日无论他听到什么看到什么,倘若泄露出去,对你我而言,都将是灭顶之灾!”陆元植挠头道,“你有所不知。我前几日派人打探了,礼部那边正蓄着力准备找机会向我太常寺发难呢。这个当口上,可不能给礼部落下口实!”
“给些好处也封不了那奉礼郎的口吗?”僧人道。
“这个常吉,平素寡言少语,鲜与人来往。若不是念他有些诗名,这太常寺里谁愿意多看他一眼?如此一个离群索居的愚蠢货色,世间少有。”
“哟,贫僧从未见陆公如此贬损同僚呢!”慧濯半分讥诮道。不过他心知肚明,向来颇为宽厚的陆元植有此过激之言,乃是过分忧心于仕途乃至身家性命所致。毕竟,他这太常卿先前所为的确堪为杀头之罪。
“呵呵,贬损……我的小和尚,你应当知我为何这般吧?”陆元植额上汗水涔涔。
“当然。”慧濯眸中一瞬间竟涌出怜惜之色,“元植,我看他年纪不大,竟然不想着为仕途打点?冥顽不灵?”
“嗯,他和我的慧濯可不一样。”
“如何不一样?”慧濯巧笑怡然。
陆元植被面前这“妖僧”的俊俏眉目撩拨得情难自抑,便抚弄他圆滚滚烫着戒疤的光头道:“哪像你啊,同样富于春秋,偏就懂得发巧力。才二十来岁,便已是堂堂玉峰寺的住持了。”
“呵呵,是。可那还不是仰仗太常卿陆公的威名和手段嘛!慧濯三生有幸,感恩不尽。”
“你我之间,就不必如此了。眼下最要紧的,便是解决常吉这个后患。”
“后患。元植所说解决,是……”慧濯将手掌一侧轻轻搁置在陆元植脖颈处。
“嗯,正是此意。”
“元植,”慧濯眉宇间掠过一丝迟疑,“须得下狠手?此人确不可留?”
“是,不可留活口。”陆元植一旦思及那名下属或有可能危及他与慧濯所谋之事,他身上官宦世家的气度和家学品质便荡然无存。
“好吧!贫僧自然容不得元植有任何闪失。”慧濯面色也随之狠绝起来。“元植所做,皆是为了贫僧。”
“只是此事不易啊!据我所知,此人向来深居简出。恐怕机会难觅。”
“呵呵呵呵……”僧人仰天,将他的皓齿明眸和净白面孔展露在阳光下,张扬恣意。
“慧濯何出此笑?”陆元植不解。
“元植想啊,陆乐卿你那正三品的府邸尚且做不到无懈可击,他区区一个从九品芝麻绿豆官的官舍,难道还能固若金汤?”慧濯用膝盖蹭住陆元植那最为薄弱且虚空的部分,眼中荡漾着一股娇媚的煞气。
“是啊,小和尚所言极是……事不宜迟。”
“嗯,夜长梦多!”慧濯双眸泛着阴鸷之色以及令人迷惑的悲悯。他颤声幽幽道:“元植且安心吧!”